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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73章 平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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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赤心巡天 | 作者: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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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73章 平旦

    姜望曾经问姜无忧:“道武未能成就的那些日子,殿下是什么心情呢?”

    姜无忧那时候说:“夜色再深,你知道平旦之时就会亮堂起来,你不会害怕。www.biquge369.com而人生的曙光,不知何时——我知道我想要的未来总有一天会来,但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一天,还要等多久。”

    她以为她等来了天亮的那一天,事实上她永远没有等到。

    青石宫外人堆雪,青石宫里潮声冷。

    华英宫主提着那杆先君为她浴血的方天鬼神戟,又一次停在了高高的宫门前。

    永远慢一步。

    在昨夜的夺鼎之变里,她静守在青石宫外,以为自己阻止了悲剧,悲剧却正在发生。

    在今日的天下缠白中,她提戟而出想要为先君而战,想要告诉大兄祂错得有多么离谱,却又被永恒地圈在青石宫里——

    她以为她在往外走,她以为时间只过去了一瞬。

    事实上时间又被无限地延展,她永远停留在跨门而出的那一步。一直等到紫极殿前战斗的终局,这一步才能真正迈出。

    她的努力,她的抗争,她的爱和她的恨!都是无用的。

    在极乐世界破灭之后,阿弥陀佛施于青石宫的“无量”已经消散,归属于道武宗师的知觉,终于让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大兄也死了,死在她没能参与的战争中。

    从始至终她的心情都被忽略了。

    就连她咬着牙说要“杀了你!”,也只是她在姜无量的世界里……一种“生动”的证明。

    就像小时候她扎起襦裙爬到树上掏麻雀窝,武嬷嬷慌慌张张地说公主莫要失仪。

    姜无量却笑着说,这样就很可爱。

    只是可爱。

    很多年后再见面,他们却只有一次错身。这次错身便是永别。

    短短一日夜,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她的确恨,可她也的确爱。

    哐啷~!

    方天鬼神戟跌落在地上,发出寂寞的响。

    这只无数次拔刀,无数次挥剑的手……曾经手上的厚茧像是穿了一层手甲。后来金躯玉髓,茧虽褪了,掌心却保留了斑驳——如此握剑更稳。

    现在她拿不住她的兵器。

    她失去了拿起兵器的意义。

    有时候她希望是单纯的恨,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只是纯粹地野心勃勃,想要权争。她情愿姜无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这样祂死的时候,她还能大笑几声!

    可是不是的。

    姜无量可以面对一切。

    唯独不能面对她。

    众生极乐的理想,要求阿弥陀佛是一个“无私者”。在姜无忧面前的无言以对,是祂必须略过的心情。

    她看着宫外,太阳还没有落山。

    那双英气勃发的眼睛,却一点一点的晦暗了。

    曾经她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大齐皇女。

    曾经的华英宫彻夜不眠,都是刀剑披月的啸鸣。

    曾经她以赫连山海为目标,与无华论政,与无邪论武,在兵事独有建树,在修行上自开道武……

    “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她一定要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一定要成为她所能设想的最强。

    在那些煎熬苦忍的日子里,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

    她做到了。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想要的未来……已经永远失去了。

    宫外有喧声。

    先君遗旨,长乐太子姜无华,当承君位。

    紫极殿前的宣声往长乐宫去,长乐宫外的宣言往紫极殿来。

    长乐太子实在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当他进入皇帝的角色,便不会耽误皇帝的时间。

    群雄伐紫是姜无量的剧本,是阿弥陀佛必须面对的考验。

    作为名正言顺的正朔天子,于正在进行的神霄战争下,新君姜无华的位置,落在霸国不伐的默契中。

    内部的政变已经解决,外部的危机不会发生。

    先君离去时,说一生功业,不过使齐人自豪为齐人。

    新君登基时,说要使齐人乐为齐人。

    昨夜的篡逆者求“众生极乐”,今日的新君求“齐人长乐”。

    这是宏大的下沉,也是远景的移近,虚妄的具现。

    新君明明深恨姜无量,却也在昨夜的政变里,看到了超越先君的可能。却也把姜无量当成和先君一样的学习对象……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更伟大的君王。

    姜无忧不得不承认,先君遗旨于姜无华,是正确的选择。

    她一生的努力,好像都是为了承认他人的正确。

    东华阁或者青石宫的正确……

    唯独她自己的对错,是无关紧要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宫门外,想要看看这些年她从未来得及细看的临淄的风景。

    可宫门之外是宫墙,宫墙之后又是宫墙。

    有时候觉得皇宫真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入殓了所有尚有温度的心。

    姜无忧最终没有往外走。

    而是永远地关上了这座宫门。

    诸天鬼神,熔铸在宫门之上……

    使活人坐陵。

    ……

    “少小养金鲤,自谓是鱼龙。”

    “未识风波恶,头角述峥嵘。

    “五十春秋惊梦短,一日夜间我独眠!”

    “生不得其生,死不得其死。”

    “死生何异?云泥难分。”

    “人间多少凌云气,锁入朱墙不逢春。”

    在元凤七十九年的这场宫变里,华英宫主姜无忧,只是抓住三分香气楼的几个香气美人,开启了护国大阵,成就道武绝巅,以道武天尊煊赫于月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

    多么盛大的开幕,只是成为背景。

    那是一种怜爱,又如何不是残忍。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也没有再露面。

    只是以这样一首叶恨水评价为“打破规整的诗句结构,情绪宣泄如泪行起伏”的诗句,作为她最后的告别。

    此后青灯黄卷,潜心道武,不问世间事。

    姜望其实在华英宫里,千鲤池旁,等待姜无忧。

    却只等到了一页纸。

    读到那句“死生何异?云泥难分。”

    便掩而叹息:“朝生暮死又何异,云龙泥佛竟悲同!”

    很久以前他来华英宫的时候,池里的这群金鲤,曾经组成一个“吉”字。

    当时的姜无忧,是想告诉姜望——丘吉是有问题的。

    涉及的恰是鲤龙之变,多少年后的宫变风险。

    要他警惕那缘分。

    明着讲述这件事情,只会惊动姜无量的慧觉,迎来之于姜望的更隐秘的缘分……这一次提醒,也是她在漫长过往所做的努力之一。

    姜望今天才能想明白。

    但就如那时候的姜望只是觉得喜庆,只是赞叹华英宫主的志气。

    她在过往年月所做的一切,都未能帮她赢得她想要的结果。

    这实在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龙椅之上,两易其主。她的失去之后是失去。

    所以对她来说,生死没有区别,云泥都是一回事。

    没有任何人能够推开她心里的那扇宫门。

    在某个时刻姜望低头看,但见池里的金鲤都浮出水面,翻出肚白……已是死尽了。

    就如同姜无忧的凌云气。

    他实在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英气勃发的女武神。

    当年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内府”的他,也正意气风发。

    但是都过去了。

    石质围栏上,尚且摆着装鱼饵的玉碗。

    姜望的手几次探向玉碗,最终却放下。吹皱池面的风,也吹动了他的青衣。

    在这人去殿空的华英宫,只有殷氏仅存的武嬷嬷,目送着这位力斩超脱的绝代强者,萧瑟地离开了这里。

    命运之河里有太多挣扎的鱼。

    其中绝大部分,穷极一生,都是这千鲤池中翻白的一幕。

    ……

    ……

    天已经黑了。长夜噬咬良梦,明珠灿光如昼。

    恢弘的紫极殿中,新朝的君臣正在议政。

    满朝文武,肃穆洪钟。

    在京之官,尽赴大朝,入品者无所辞。就连南夏总督苏观瀛、军督师明珵,近海总督叶恨水、军督祁问,也都以远镜之术参与朝事。

    这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天,接着篡逆姜无量的大朝来大朝。

    纵览《史刀凿海》,绝无此例。

    不选日子,不挑吉时,“就在此刻”。

    第一次大朝,新君的治政方略、政治倾向,是所有朝臣都需要关心的。

    但真正身处其间,观察左右……

    除了朝臣满列,多于午朝。这紫极殿里,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那么激烈的斗争,不得不以生死见路歧……可你方唱罢我登台,夺鼎之后又夺鼎,大家竟然默契地将战斗局限于自己的生死,而尽量不伤害这个国家。

    实在克制。

    就像姜无量暂停朝事,决定出迎姜青羊的那一刻……时间被裁剪到此刻,姜无华代替姜无量坐了上去。

    下午掀翻了姜无量,他受先君遗命,名正言顺地登基,当场就传召大朝。

    就用姜无量所备的新朝仪礼,就论姜无量所欲论的新朝政题……就连新君的冠冕,也直接用姜无量的那一套。

    其言“更化鼎新,不在于衣。先君丧期,不宜隆礼。”

    在文武百官的跪伏里,把紫极殿前堆迭于地的龙袍,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并没有像他所恨言的那样。把姜无量革出皇谱,用其颅骨制酒器。

    只是把姜无量的历史评价交给了臧知权。

    说了句“术业有专攻,朕非史家,所议前事也闲议。不宜为天下公论,使国史不信。”

    甚至于……

    言官揣摩上意,奏请将移入帝陵的殷太后重新移出,他也用朱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对百官说,“无谓使寝者重眠。”

    先君的前后两任皇后,都与其同穴而眠。

    他当然不承认姜无量做过皇帝,在任何情况下都定义为篡位者。

    但他承认殷氏曾经是皇后。承认姜无量是先君的长子……只是不贤而黜,不孝而篡。

    “国之大事,最忌朝令夕改,上以喜怒更易而民疲。青石虽为篡逆,其事体有用于国者,朕当用之,无害于国者,无须摒弃——不必因人废事,因噎废食。”

    新君用这样一段话,为姜无量还没有来得及铺开的新朝政措,奠定了基调。

    一切姜无量为新朝所做的准备,都如期而至。

    只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换成了姜无华。

    新朝所议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君的谥号,这是对先君一生功业的总结,也是新君合法性的政治来源。

    篡逆之辈所定的“光武”,新皇并不承认。其言:“先君始肇霸业,非为绍继,‘光’不足以显其德,‘武’不足以盖其功。”

    但古往今来谥号的顶格,不过“文宗武祖”,无非“圣文神武”。在同代已有赫连山海登天为尊,牧国谥其政数为“圣武”的情况下,先君的谥号尤其难定。

    再加上礼官都是些自斟自酌的老学究,骨头硬脾气倔的也不少,各抒己见,朝堂上吵着差点打起来。

    新君瞧着柔软,做事却雷厉风行,当即挥手,让礼官后议。新朝初定,万事待兴,皇帝尤其的有一种紧迫感。

    倒是定下了新朝年号,记为“长乐”——

    先前姜无量篡时,未改年号,继以“元凤”,是为了在法理上承继先君。

    新君为正朔天子,却是不必如此。

    先君的谥号没有定下,有件事情倒是在新君的主持下确定了——

    其当奉灵于太庙,万世不祧,与太祖、武帝并列。

    且太庙之中,单开一座陪殿,就以“元凤”为名。在礼法意义上,位同“奉天”和“护国”二殿。

    奉天殿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护国殿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元凤殿不输前二者,乃为酬祭霸业之功!

    而在实际的修筑规格里,元凤殿的规格、形制,都要高出奉天护国一线,实乃陪殿第一。

    如无意外,晏平、姜梦熊、曹皆等,将来都是要入殿的。是否祀位武安,则要看那位荡魔天君点不点头。

    元凤殿的建立,已是事实上对先君的定论。

    其于礼制,尊同太祖、武帝,实为大齐历代第一君。这也反过来将先君的谥号,限定在一个范围之内。是新君的不言之言,不议之议。

    在对前朝的定论之后,才是对新朝的展望。首先当然是封赏。

    以晏平安国有德,加封太傅。

    以江汝默护驾有功,加封太保。

    加封仍在古老星穹奋战的姜梦熊为太师,以嘉其为人族鏖战,为大齐浴血,乃东国擎天玉柱。

    此为新朝三公,尊于天下。

    以重玄遵神霄退敌之功、长乐救驾之功、阵斩七贼之绩,爵加一级,封靖国公!此乃长乐朝第一位国公,也是楼兰公之后,齐国久违的公爵。

    这位分家的重玄风华,“紫极殿前站岗者”,将重玄家的声势,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昨夜在府中宿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重玄大爷,还可以再宿醉许多年月。国家一日夜内数易其鼎,他的位置却岿然不动。

    等他哪天享受够了这个世界,寿终正寝,也少不得上荫下举,得个荣誉爵位,享荣而眠。

    江汝默虽然加上了太保衔,新君并没有以奉逼退的意思,仍举为当国丞相。以示“先君所政,新朝继之。”

    先君若是在长乐朝圆满退位,凭这份政纲相继,当能伟力自归。如那永恒禅师,另求他路。

    新君又以大齐社稷相请,亲至摧城侯府,“为天下数泣”……终请得李正书出山,为东华阁首席大学士,暨新朝副相。

    所有人都知道,先君虚设此位是待谁。这是一种形式上的告慰,也是事实上对元凤朝臣的安抚——过往的裂痕,新君弥之。未来的希望,熠熠生辉。

    对石门李氏的封赏尚未结束。

    新君又以李老太君“教子有方,风正名门,危国不辞,丹心明睿”,加封为“荣国夫人”!

    齐国的王爷,当前只有一个“灵圣王”。

    齐国的国公,目前只有一个重玄遵。

    李老太君这“荣国夫人”的尊号,堪比国公,乃齐国境内第一等。

    从这一刻起,石门李氏和秋阳重玄,便跃然于齐境所有世家之上,乃“名门最著”。

    篡朝者姜无量,追封已故斩雨统帅郑世为忠怀伯。新君未改此封,只言北衙都尉郑商鸣,忠勇皆继其父,忠怀当传。

    将“忠怀伯”变成世袭递替的爵位,世荫后代,郑世为“子”,其子为“男”。郑家从这一刻起,也正式跻身为大齐勋贵,与国同荣。

    追封打更人首领韩令为“奉节伯”,嘉其忠君爱国,以死全节。这是齐国历史上第一个封伯的太监!彪炳于古今所有内官之上。

    忠怀伯、奉节伯,以“先君亲近,忠节不改”,陪祀太庙,供奉于元凤殿中,是最先入祀的两尊。

    而后新君追溯往事,又言“元凤霸业,非止开疆拓土,亦是保境安民”,将天罗伯林况、地网伯乌列,也都移进元凤殿合祭,以彰青牌之功,祀以国礼。

    没有直接说当年谁对谁错,但已都在不言而言中。此后北衙之中有悬青牌者,都不免来一趟元凤殿,于天罗地网前,奉一炷香。

    新君作为一国之君,正朔天子,总不能再苛责已死的太后,这已是一个皇帝所能给予的最大诚意。

    这场开启在深夜的大朝,是一场盛大的宴席。

    上至百官,下至庶民,凡为大齐社稷而战者,新君临朝,都各有封赏。

    但那些在紫极殿里跪伏篡君姜无量的人,新君也并没有清算。

    “朕有闻——”

    “沧海横流,诚见英雄本色。时穷意短,亦非流毒之人。

    “先君情悯一时,朕也意疏多刻,方有东华之厄,移鼎之危……朕未可当青石,不能以此罪天下。”

    “篡逆擅鼓人心,以下视上,不免为其所惑。或有周全社稷之心,暂屈此膝,朕料来不少——一应人等,原职留任,以观后效。”

    他高高举起的屠刀,最终只斩了一个朝议大夫宋遥。

    姜无量囚居多年,尚有一个管东禅自污名声而仗刀。长乐太子名正言顺继位,朝野自然不乏喊打喊杀之辈。

    一个个高喊着“不刑不足以正威”“从逆者罪与逆同”,总之要杀一批旧官僚,给自己腾位子,也让自己表忠心。

    新君只道:“篡逆之辈,尚且示天下以仁。是奉节伯韩令等不以仁就,使其不能名正——朕乃正朔,难道不惜国惜民?”

    遂无余声。

    必须要感谢姜望如此快速地解决了青石之篡,让姜无量的统治,还没来得及深入国家肌理。让姜无量的满腹雄略,暂都停留在口头。

    不然以其翻覆风云的能力,每一天过去对国家的掌控就加深一分。届时即便掀翻姜无量,新君也不得不面临一场撕裂时局的大清洗。

    这时朝议大夫易星辰出列,拜曰:“陛下持正出长乐,日落之前天下定矣,诸方祟祟而止。然议论未绝——”

    “臣闻之,有言荡魔乱禁,天君逆序者,言则国家秩序仗一外人,四千年体制不能自安,不免神器有疑……”

    “此般言论,徒秽人耳。请陛下明诏,正天下视听!”

    什么“四千年体制不能自安”,其实原话要严重得多——“则不知天下之鼎,是哪家姜姓!”

    追究是谁说的,是哪家说的,已无意义。

    议论一旦广扬,便埋下了它的种子。只等生根发芽的那一日,有心人来启用。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无论是出于自家与重玄家的姻亲关系,还是新朝与荡魔天君的情谊,易星辰自然要“弭之未患”。

    齐国这样的天下霸国,断没有理由让冒死帮了齐国社稷的人,处于嫌疑之地。

    一份公开的声明很有必要。他更是给新君一个表现的机会,让新君借此表明态度,最好是同荡魔天君建立新的交情——随着先君离去,华英宫主避世自修,荡魔天君和齐国的千丝万缕固然还存在,和姜姓皇室,已经谈不上什么情谊了。

    “荒谬!”

    大齐新君在殿上一拍龙椅,即显天子新朝第一怒,怒不可遏!

    “先君临别,乃传遗诏。”

    “朕锁深宫,仰而待之。”

    “华英宫主以忧国之心,泣请东行。”

    “前线付以虎符,朝野托以人心,天下翘首相盼!”

    “如此种种,乃有荡魔天君忧虑现世,缠白临淄。”

    “剑荡群魔,是扫外患。掀翻逆佛,是除内忧。”

    “内忧外患皆斩灭,古往今来第一锋!”

    “诸强奋战不如一剑矣,大军千万未能绝此功。谁置英雄于泥沼,敢有此般谬论?”

    群臣惶恐,皆请天子息怒。

    皇帝这才稍稍平复心情,缓声道:“朕当宣旨天下——荡魔天君此番是受正旨延请而来,诛逆除贼,名正言顺。东国正统,不容污蔑。东国国事,无须外人指点!”

    “言者虽言无罪,诬者罪同所诬。”

    “天下有妄言此般,视同衅朕。质疑荡魔天君此行,即是质疑朕的正统。是质疑先君的选择,质疑亿万齐人之心!”

    他的声音落下来,铿锵有力:“东国虽大,不能容此逆。天下虽大,叫他莫避齐缨!”

    这位韬光养晦的东宫,被很多人称以“平庸”的太子……对内的时候十分怀柔,而在对外的这一刻骤显威严。

    以其天下莫当的气概,告诉臣民,他是怎样一位君王。

    绝不只是承继前事,绝不只是能忍能容。

    满朝都言善。

    皇帝这才看向许多年来第三次上朝的李老太君——

    她上一次来紫极殿,是抱着上一任摧城侯的灵位,代其亡夫受国赏。

    再上一次,是更前一任的摧城侯战死时,她作为上任摧城侯的妻子,牵着当时还是少年的李正书,和上任摧城侯一起,来拜谢国恩。

    这世上当然有许多建功立业的女子,有治国的文相,征战的祁帅,甚至霸国的皇帝赫连山海、赫连云云。

    李老太君并没有那么耀眼的才能。

    她只是好好地持家,好好地教孩子,像是所有被掩埋在夫姓里的贤惠妻子。

    但谁说持家教子不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呢?

    的确她的本名,她的姓氏,也没有多少人记得。好像从她进入人们的视野,就是作为摧城侯府的女主人而存在。

    她一切的荣名,都依托于她的夫君,她的儿子。

    但是今天,她是“荣国夫人”。

    她叫“陆挽舟”。

    她的丈夫死去了,她把自己活成了石门李氏的一种精神。

    大齐新君在正式地定论之后,才开口问道:“荣国夫人。荡魔天君他……现今去了哪里?”

    对于将他扶上龙椅的最大功臣,给予怎样的荣耀都不为过。与此同时,给予怎样的荣耀都不合适。这毕竟是力战超脱的人物!

    哪怕是已经被先君重创的超脱者,哪怕有红尘牵坠,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剑横超脱,就是超脱的层次。

    没听说熊稷给凰唯真封个国公什么的。

    李老太君摇了摇头:“荡魔天君剑逐虎伯卿,诛灭帝魔君,横扫魔界,焰焚仙魔君田安平……又转临淄,战于逆佛,掀翻灵山。哪怕钢筋铁骨,也不免见疲。战后他也只在李家坐了片刻,于龙川灵前敬了一杯酒,便离开了。老身看他脸色不太对,想来不止是伤心……诸天辗转,屡斗不休,应该好好静养才是。”

    皇帝当然听得明白,荣国夫人这是提醒他,荡魔天君当下很是疲惫,红尘俗事,最好不要叨扰。

    而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声音是平缓的:“乱臣贼子田安平,先杀李龙川,后杀朔方伯,藐视天下法度,恨弃人心公理。可恨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不能将他正法。先君在时,已经有所察觉,故囚他于天牢,使北衙都尉证其死……但又有七恨横插一脚,引其堕魔,牵至魔界。不然此事早该有所交代。”

    “如今荡魔天君除魔界一魔君,也是诛齐国一逆贼。万幸有他!”

    “当年潜邸之时,朕见李氏麟儿,爱其英武,曾畅想执国之日,看他跃马沙场,为齐扬威……”

    他叹息一声:“李龙川为国含恨,宜当再有追封。此事着礼部议定,愿他在天之灵,能得瞑目。”

    李老太君只欠身而礼:“李龙川是吃皇粮长大的,少小立志,文武当国。为国而死,料他无怨。”

    凶手田安平已死,先君也已经不在了。

    关起门来的伤心,不必摊给人看。

    有些委屈,重复多了,也徒惹人厌。

    无论先君新君,都承认李龙川、承认李家是为国家做出了牺牲。这是一以贯之的政治表态,新君没有回避。

    安抚了李家,皇帝又看向殿前闭目养神的重玄遵:“荡魔天君除逆之后就已离开,朕来紫极殿便未见他。厚情不可不报,心中感谢,不知何达……靖国公,你可知他现今在何处,可有留下什么话?”

    重玄遵施施然行礼,像他一直在认真地参与这场朝议。

    与田安平交手,各自调养,他对于神霄战场的责任便已尽到。在国家易鼎、新君即位的关键时期,他是必然要在临淄守着的。

    此刻轻声一叹:“荡魔天君在魔界便已受伤,全赖仙帝道躯,才能战于逆佛。如今虽胜于灵山,却也伤上加伤,不能再压制……已经回了观河台将养。”

    对于姜望来说,要想寻个地方静养,全天下最安全也最合适的地方,当然是观河台。那里立下了他的剑言,还有仙师一剑为他护道。

    “霍燕山。”皇帝立即下令:“且领宫卫千骑,持经纬龙旗,火速前往观河台,为荡魔天君护道。”

    “奉朕之旨,如朕亲临。”

    “荡魔天君诛逆扶龙。恰是对正朔的维护,对国家体制的维护,对现世秩序的维护。”

    “任何人想以此发难。”

    “要问我们齐国答不答应!”

    霍燕山轰然应诺,快步出殿。

    他的速度就是齐国的态度,不可稍慢。

    取了兵符,于殿外拔旗,而后千骑出礼门,蹄雷尽西去。

    ……

    ……

    一场朝事,平旦而止。

    文武百官,踏着晨曦离去。这个伟大帝国的光辉,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也以此展开了全新的一天。

    刚刚承鼎的大齐新君,却在这个时候,驾临怀岛,来到整个近海群岛规格最大的海神庙中。

    近海总督叶恨水,正在神前敬候。

    “陛下承鼎继业,安国抚民,怀握宇内,已不能做得更好……”叶恨水敬声:“此山河之幸也,亦可告慰先君。”

    新君登基之后,并没有大肆提拔近臣,长乐太子府的属官,上位的没有几个。就连内官首领,仍是用的霍燕山。

    这个政治表态再清晰不过——

    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齐臣尽齐臣也。

    对于安定国家来说,这当然是上上手段。

    叶恨水这样的封疆大吏,尤其需要庆幸。

    他也很明白,新君亲至东海的意义……故也是不折不扣的表明态度。近海总督府始终忠于先君,当然也会不折不扣地忠于正朔天子,忠于新皇。

    “就不要说做得有多好了。”新君摆了摆手:“一场朝事,都是分饼。正经做事,没有几件。”

    “国家动荡,天下不安。陛下能够稳定形势,已是上上之功。”叶恨水躬身道:“更化鼎新,并非朝夕之功,您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皇帝只是负手看着那尊面掩轻纱的神像,轻轻地叹息像是从来没有叹息过。“……怎能没有?”

    鼎重如此,他怎么可能轻松!

    只要稍稍停下来,他就仿佛看到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听到父皇的申饬,好像青石宫里的姜无量,正坐在自己面前,用那一贯温暖的笑容,笑着说……“我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这个国家,在乎母亲的牺牲,在乎父皇的功业,在乎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他并非超脱者。也非绝对冷酷的君王。

    他是一颗枝叶繁多让父皇常常动手修剪的树,是一个血肉丰满让姜无量觉得要抹去弱点的人。

    现在他是齐国的皇帝,前面天高路远。

    叶恨水只拜言:“担天下之重,是为社稷之主。”

    “缺人啊。”皇帝慨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欲得国家栋梁,诚非旦日之功。”

    “一个朝议大夫,一个斩雨统帅,一个打更人首领……如今都算夭去。朕察宇内,不能尽有,只可空待。”

    空的都是重位,不能久缺,也不能情急之下随便找个人替上。

    新君多年韬晦,为避嫌疑,没办法大肆经营自己的班底。手底下虽然有一些人才,但要说能递补这些位置……于功于才,都未能够。

    当然这是新君的烦恼。叶恨水作为近海总督,要是真在这时提什么建议,那就是半点政治智慧都没有了。他明白皇帝亲来海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略略斟酌了一下措辞,叶恨水低声道:“海神庙里香火正昌,一切向好。”

    “先君去时,已定名位,已举国势,已奉神资……天妃距离无上本就一步之遥,前番未成,也算积攒了经验。这次归来,携星穹大战之势,另行此路,定当跨越。”

    “海神娘娘既称天妃,本有天海权柄。一旦正位,不可揣度。虽于当代成就神尊,应当不输神道鼎盛。”

    他就说到这里,皇帝想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东海这尊将跃的超脱,是先君留下的最丰厚的政治遗产!

    他这个近海总督,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此事不出波折。

    昨日篡居君位的姜无量,也并没有在这里做什么手脚。

    甚至天妃跃升之时,祂也会全力支持。

    只要皇位上坐的还是齐武帝的子孙,事情的性质就不会改变。

    “超脱在算外,超脱之事,没有万无一失。”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谋事都不成。或缘或势,未有必得。”

    皇帝慢慢地道:“天妃若能成就这一步,朕绍继先君之业,也未尝没有六合之心。”

    “天妃若不能成,朕当联弱抵强,为天下持均势,以待后机。”

    先君离开前为这个国家遗留的最后布置,托举天妃超脱的路,将决定新朝接下来的政治走向。

    如果天妃不能成就。

    新君要做的下一件事情,当是为齐谋超脱。

    叶恨水想了想,还是道:“先君有言,要使后代帝王,不必如他为难。神霄将终,天下将归,恐无持机……陛下,天妃跃升一事,咱们势在必成,只怕退无可退。”

    “朕何尝不知天妃跃升的关键?只是此事未可算,在真正成就之前,都不能视以必成。尤其直到此刻,诸圣都还困在星穹中。咱们若是将希望都寄托在此,则失之于国,恨之于天下。”

    姜无华道:“所谓神霄将终,就早先形势来看,先君的判断是准确的,你的认知也是对的。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东华惊变,荡魔天君受阻于天外,其中有七恨手笔,你可知晓?”

    叶恨水一惊:“臣倒是不知。”

    “仙魔君也是祂引去魔界,恨魔君一事更是瞩目天下,叫中央天子都失了时机。实在不可小觑此獠。”

    姜无华审慎地道:“七恨谋局如此,只恐魔祖将归。诸方当有所忌,神霄局势短时间内已不能定下。如若一意追求速胜,反倒容易给诸天机会,导致局势糜烂。为周全计,这恐怕是一场持久的战争。”

    这位齐国的新君,给出了一个迥异于当下共识的战争判断!

    叶恨水尤其惊讶于新皇的视野。

    昨日还囚居长乐宫,被隔绝内外,今日登基,却不仅仅匡握天下,注视这泱泱霸国,而是将视线放到万万里国土之外,看到了神霄战场。

    果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吗?

    这真是一位守成的君王?还是说在过往的东宫时期,他只表现出太子最需要的守成特质呢?

    说实话,他不在神霄战场,不敢对神霄战局轻下定论。所以新君此言,才尤见气魄。

    “若是如此……”

    叶恨水思量着道:“接下来黎魏乃至天下之宗,慢慢都可以放开入场。”

    “东国持重天下,当举旗击鼓,把握形势变化——此前为战场之先锋,此后是战场之法度。”

    “近海总督府,应当多做资源的储备,做好长期对峙的打算。巩固海防,繁荣经济,大兴民事!接下来还要扩军,要多做宣扬,进一步提高士兵的地位。”

    这位近海总督一点就通,视野广阔,尤其佐证先君眼光之敏锐。

    也让姜无华越发焦虑于当下的“无人可用”。

    事到如今追咎于谁,当是史家的思考。他这个做皇帝的,要考虑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此来还有一事。”皇帝直言道:“稷下学宫那个秦潋,追溯既往,已不能见。还有学宫里的佛法教习严禅意,也神秘失踪……朕与熊咨度、悬空寺苦命、须弥山永德,都已通过消息,交换过意见。他们有可能逃往海外,你这段时间要多加关注。”

    罗刹明月净是不是楚烈宗熊稷的棋子?

    当然是!

    但楚国当下绝不可能承认。不然他们就要迎来齐国的战争,也必将受到中央天子的指责——哪怕景国也万分愿意在齐国的政变里做些什么,这并不影响他们以中央帝国的身份主持正义。

    换而言之……当下是杀死罗刹明月净最好的时机。

    其势必无援,归而无路。

    叶恨水道:“臣一定吩咐下去,追踪觅迹,早日将他们锁拿。”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的意思是……叶卿尽量不要离开总督府。”

    感谢书友“醉梦西晨”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87盟!

    ……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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