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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高山主义者”
恐怕没有哪条旋律的构成能如舒伯特D.960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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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依从它朴素的肌理中,读出了一种深藏的永恒性,甚至是体会到了不同的人在不同时空流逝过程中经历的悲欢。
莫名像一部纪录片的开头,黑白影像,老旧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镜头对准一座院落、或一座门牌.但准备讲的是个怎样的故事,主角是个怎样的人,却有着不确定的多义性。
只知道其中藏着令人心碎的赤诚,深可见骨的创伤和昏天暗地的温柔。
范宁手指的落键似要无限眷念地挽留每一个音符。
慢速的第二乐章,冰凉和温暖、温柔与绝望、孤独的穿行与梦幻般的冥想交替出现;谐谑曲乐章又忽然变得轻灵起来,指尖在琴键上快速的跑动,将人短暂带到一个梦境,忧郁被最大程度的淡化,不真实的淡化.
终曲,起始处的同音动机多次被强调,为音乐带来微妙的呼吸感,一切逐渐进入到一种新的复杂心境.尾声却出人预料地激烈,似乎因不愿回头而下定决心,以强奏的姿态微笑道别。
“不愧是自贝多芬之后结构与情感最完美的钢琴奏鸣曲啊.你弹得那么好,一定是练过很多遍的作品吧。”
“好多年没弹过它,你看这本谱子吃灰的状态就知道了。”范宁摸了摸自己头发。
他对于自己这次演绎的质量之高,感到异常困惑。
“谦虚过头会显得过分的。”若依说。
D.960虽然没有丝毫炫技,但并不好弹,对音色、层次和细节的要求尤其苛刻,稍有不注意,听起来可能会显得又长又无聊。
但刚才,绝对的独奏会水平。
评价完后,若依继续一直那样坐在那里,盯着空白琴键,没起身,也没再说话。
范宁维持着两人单边手臂地微微相贴的状态,他很善意地想传递一些具有安慰作用的体温过去,在当下不会显得唐突的情形下——因为对方一直同坐在钢琴凳上,范宁在弹奏时,不同的音区间施展起来,身体多少有些挨挨挤挤。
过了许久,若依终于从钢琴前起身,下楼。
“准备走吗。”范宁看着在玄关处蹲着换靴子的她。
“你的那首andante,要一定记得写下去。”若依像是嘱咐似地开口。
“你又不等我。”范宁立马说。
“实在对不起,确实时间不够。”对方的语气极轻极弱。
范宁忽然觉得鼻腔内掠过一阵酸痛,他暗骂一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都是什么话,但又实在不知道现在还能再说什么好,只好在这里干巴巴地做起了“情况说明”——
“哎,之前也许真的只是一股奇怪的心血来潮,工作后,几乎没怎么好好写过,思路断得厉害,每次周六晚上回到家,多是对呈示部做修改完善,运气好的话,憋出数十个新的小节我不确定能不能写完这个andante,或者,至少需要很久很久。”
“打击乐试试铃铛之类吧。”若依站起身来。
“什么?”
“你现在停下来的展开部这里。”
“.我试过了,又删了,最初用三角铁作了一些节奏性的尝试,后来又包括钟琴、钢片琴、木琴之类的,感觉不太对气氛不太对,可能还是和声一类的问题吧。”
“如果是试试牛铃或是雪铃呢?你听过这种类似的声音么?”
范宁整个人突然怔住了。
下一刻,异彩的光芒从他眼睛里闪了出来。
“你是怎么想到的?”
“以前在旅行时,或远足登高时,存在一个逐步远离身后或脚下集镇喧嚣的过程,最后能听到的和尘世有关的声音,就是背后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牛羊脖子上挂的铃铛或是雪橇的铃铛.”若依说道。
“.回想起来,我能感到一种高度的空气的不同,周围有点冷,但比在山谷中间更自由、更纯净,这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赞美生活中任何美好的东西,也比我早期作品中对人类的描写温柔十倍。总之,关于最小的细节,我现在将敢于追求真理本身,敢于成为一个哲学家。”
“前一段是你,后一半是尼采吧。”范宁凝视着她的眼睛。
若依“嗯”了一声。
尼采确实认为人们应该多通过自然界塑造自己的三观,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他就批判了“旅客们费劲气力攀登山顶,却忽视了沿途的美丽风景”这一现象。
只不过这句批判,被后世的心灵鸡汤文学用烂了,以至于到了片面甚至庸俗的程度。
其实尼采真正想强调的不是“沿途风景有多么美丽”,而是人在登山过程中的思考——把平日里想不通的问题重新放在这一过程重新审视和思考——来感受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时,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说来也确实有趣,尼采认为自他1881年从阿尔卑斯山旅行回来后,才真正成为了一名哲学家”范宁喃喃自语。
“‘高山主义者’嘛。”若依冷不丁蹦出一个像是新造的名词。
“georg simmel?”范宁一笑,瞬间会意,跟着拼出一个人名。
若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接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维发散,不禁也笑了笑:“齐美尔也是德国了不起的哲学家哦。”
齐美尔曾用‘高山主义者’形容当时社会上存在的这一类.喜欢徒步远离喧嚣、沉心思考对于自身有重要价值的重大问题的人。
他的学术重点在于都市社会学、货币哲学与个体自由,他关心大城市中处于“原子化”状态的普通个体的境况,提到一个人在城市之中压抑过久后会存在通过心理疏离维持自身独特性的现象。
或者说,“通过距离化实现自我保存”。
但这种“自救”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实现的,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终日郁郁的人们了。
“按simmel的说法,我最后要再感谢你一遭,呵呵。”范宁逐渐笑得有些苦涩。
“喔?”
“五万美金呐simmel在《货币哲学》里说,现代人通过物质如货币获得行动自由。”
当然,获得“货币”后,有人让自己更加深陷城市,如纵欲挥霍者,有人却藉此尝试自救,如“高山主义者”。
“不用谢,购画是交易。”若依背上单肩挎包。
房门被拧动推开,深秋夜晚的冷风哗啦啦灌了起来。
范宁久久凝视着那道浅红色风衣的身影。
久久凝视着随风向后飞散的黑发和束腰带。
他感觉自己眼里进了沙子。
“嗳,范宁,我在想——”
少女忽然转身。
“嗯?”范宁顿时挪动脚步,把脸放到玄关灯照不到的暗处。
“我在想,十天的时间,要不要尝试找一个最最完美的地方,去看头顶的星空?”她前话重提。
“最最完美是有多完美?”
“找一座足够高的山顶就行,阿尔卑斯山或许还不够高,去喜马偕尔邦,在喜马拉雅山脉上找一座或许够用。”
“你是说,你么?”
“也可以是我们啊。”
“.”
范宁呆住了,他怔怔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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