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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每次走江回来,谭文彬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去石港镇上探亲,要么去探望爷爷奶奶,要么去关心外公外婆,与周云云确定关系后,还会加上问候准岳父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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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三个位置轮流替换,可不管去了哪家,回来途中,他都会去郑海洋的墓地上,拔一拔草,
说一会儿话。
谭文彬知道,再好的同学哥们儿,大部分长大后都会形同陌路,就算仍有联系聚会,交情也难免变得寡淡。
但该死的是,他谭文彬能继续长大成熟,可郑海洋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他们俩关系最好时。
那一夜,谭文彬真正见识到世界另一面的恐怖,也是那一夜,他发誓要给郑海洋报仇,追着跑出去,上了由润生骑着、小远哥所在的那辆三轮车。
此时,他再次见到了与那晚一模一样的乌龟。
当人和龟的视线对接时,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谭文彬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心脏更像是被狠狠一端,瞳孔逐渐涣散。
「彬哥,彬哥,我是海洋啊~」
「彬哥,嘿嘿,你帮我出头后,那伙人真的不敢再来欺负我了。」
「彬哥,你又被你爸揍了?我请你吃炸串给你补补,这次一定得让我请客!」
耳畔,郑海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灵魂像是被掷入泥沼,不断下陷。
然而,就在谭文彬的目光彻底变迷茫前,一双蛇眸,呈现而出!
蛇眸,与乌龟开始对视。
刹那间,鲜血自谭文彬眼眶处流出,蛇眸崩溃,可谭文彬的瞳孔,也随之恢复了聚焦。
先前到了南通大饭店门口给小远哥回去电话时,小远哥就提醒过自己,要注意小心。
我是一直留意戒备着。
但你还是用这种招术,就想把我给陷进去,真当我这两年跟在小远哥身边是吃干饭的么。
死王八,
你得是有多瞧不起老子啊!
谭文彬的右手瞬间变得通红,血猿之力沸腾,抓向座椅头部的这只乌龟。
他抓住了乌龟的脖子,下意识地发力一。
「啪。」
不仅是脖子,连带着四肢与龟壳,都在这一刻炸开。
谭文彬脚尖一,身子前扑,通红的右手,习惯性地就要朝着坐在后排的这个女人拍去。
现如今,普通人若是生吃他一掌,这血猿力道,足以将对方脑袋当西瓜一样拍烂!
李兰继续坐在座位上,翘着腿,抱着臂,神情平静。
她不是没来得及反应,因为她嘴角还勾勒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谭文彬的手,在李兰头旁边数寸,硬生生停了下来。
收手,不是因为她是小远哥的妈妈,而是谭文彬很清楚,如若此时坐在车里的,是真的那头大乌龟,那他根本就没有反抗、更没有反杀的能力。
能对这局面下决断的,只有小远哥,他不能冲动之下擅自做主。
「阿姨——车里有苍蝇,我刚捏死了。」
李兰点了点头,道:「车确实有点脏,是你们自己的车么?」
「嗯,是的,上次用它开长途,回来后没来得及做清洗。」
谭文彬坐了回来,从车屉里抽出纸巾,擦拭自己眼角的血痕李兰:「前面有一家车行,可以洗车。」
谭文彬抬头,通过后视镜看着李兰,笑道:「那里洗车多贵啊,我们平时都是把车开到河边,
用河水来洗。」
「据我所知,你们不缺钱吧?」
「钱倒是不缺,但家里骤子多,不差这两圈磨。」
先前无事发生时,车内很压抑,真正发生了事后,反而没了生疏与尴尬。
李追远的身影出现在了车门旁,将钱包通过车窗,递给了李兰。
谭文彬将手里带血的纸团,亮给小远哥看了一眼。
李追远绕着车,走到副驾驶门口,拉开车门。
李兰:「儿子,不和妈妈坐一起么?」
李追远:「我习惯坐前面,方便看风景。」
李兰:「可是你,是妈妈眼里最好的风景。」
李追远将副驾门推了回去,走到后面,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彬彬哥,辛苦你来接了。」
「不辛苦,应该的。」
车子启动,顺着饭店门口花坛绕了半圈,汇入马路。
李兰侧头看向车窗外,感慨道:
「这么多年没回来,南通的变化真的好大。」
李追远:「还没到城市化快速发展阶段,未来的改变,会更大。」
李兰:「未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李追远:「未来,是你自己选的。」
李兰点了点头:「是啊,我已经选好了。妈妈也曾为你挑选过未来,可是你,到底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李追远:「我能来到南通,不就是你的选择么?」
李兰手撑着车窗玻璃,侧倾着身子,撩开头发,饶有趣味地看着李追远:
「儿子,你现在走的路,真的是我替你选择的么?」
李追远:「你应该早就接触到了,为什么没尝试也走这一条路?」
李兰:「我接触得太晚了。」
李追远:「这个理由,我不信。」
李兰:「这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因为,我当时想着,不去走这条路,反而能够更快跳过这条路,到达尽头。」
李追远:「你过度自信了。」
李兰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后又捏起些许自己的脸皮,虽已是一个少年的妈妈,但她做这个动作时,仍能流露出些许俏皮,只是这个动作所表达的意思,却很冰冷残酷:
「我当时,已经没时间了。」
李追远:「那这条路,你跳成功了么?」
李兰:「当我从船上跳下,潜入那片海域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
当我从海底浮出,坐船回到岸上时,我同样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失败?」
李追远提醒道:「还没到村子呢,也没过二十四小时。」
李兰的手,放在少年的脸上,指尖缓缓摩。
「这世上,有多少当妈妈的,能在自己孩子面前,刻板地严守规矩,说一不二?」
说着,李兰看向正在开车的谭文彬:
「你是特意让他开车来接我们的,儿子,你心急了。」
李追远:「我本就应该表现出合理的急切。」
李兰:「我也是同理。」
前方红灯,谭文彬将车停了下来。
他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能听到不得了的讯息。
掌心紧张得微微出汗,抓湿了方向盘。
李兰晃了晃手中的钱包:「你没检查过它么?」
李追远:「没有。」
李兰:「里面有夹层。」
李追远:「我不知道。」
李兰:「粗心了。」
李追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检查不出来。」
李兰打开钱包,将设计精巧的夹层打开,呈现给李追远看,李追远看了一眼,里面是空的。
「儿子,拿着,这是妈妈给你的零花钱。」
李兰从钱包那厚厚的一咨钱里,抽出了两张钞票,递给了李追远。
「小远,这么一点,做攀比费的话,是不是有点寒酸?」
「可以给这辆车加油。」
李追远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抚摸,又凝眸观察,没能看出任何异样。
随即,李追远将目光,落在了李兰手里的钱包上。
李兰把里面余下的钞票全部取出,钱包递了过去。
「给你。」
李追远将钱包里的夹层展开,先将手里的一张钞票放了进去,再将其举起,让外面的阳光照射在钱包外皮上,薄薄的一层光晕打了进来,钞票上渐渐显露出另一层痕迹,是一幅画。
只是,每个光线角度,只能呈现出这幅画的部分碎片,像是散开的拼图,得全部扫过「拿到手」后,才能拼起。
李兰:「这种设计,感觉如何?」
李追远一边盯着纸币的变化一边平静地回答道:
「故意毁坏人民币,是违法的。」
「妈妈只是在上面附着了一层膜,可以撕下来。」
这幅画并不精细,这并非意味着李兰的绘画技艺不行,恰恰相反,李兰在这方面的功底,早就是专家中的专家。
她这是在临募,目的是做到原汁原味地复现。
终于,纸币上的画,在李追远眼前呈现完了一整轮,少年的脑海里,也立刻出现了一幅完整的画。
下一刻,
少年的瞳孔,猛地一震。
这幅画,画的是一片汪洋中、下锚停泊的一艘大船。
甲板上,站着很多人。
一个男青年与一位女青年,肩靠着肩,立在一起。
这一对青年男女,是这幅画中的中心位,
旁边,还有很多男男女女。
可即使是处于中心位的这对男女,面容上也是一种模糊处理,并不细腻,那么船上其他人,也就只能笼统表现出「有很多人」的意思。
但即使如此,这幅画的布局与站位细节,还是瞬间冲击到了李追远脑海中的一段记忆。
他做过,这场梦!
那是在高三,石港中学的校长吴新涵特意关照自己,在他的校长办公室挂了一张帘子,里面摆着一张弹簧床,给自己睡午觉用。
那天,自己给奥数竞赛班的同学出完题后,就去了办公室,在那里躺着休息,做了与这幅画中一模一样的梦。
在跳入海里的刹那,他醒来了,然后就看见在帘子外,吴新涵正与郑海洋一起吃着午饭,郑海洋那身为海员的父母刚传来出事的消息,吴新涵正在对他进行开导与安慰。
那时,郑海洋还活着。
这个梦,起初在李追远这里,并不算十分特殊,毕竟那会儿受太爷转运仪式的影响,他经常会做更离奇的梦。
然而,当自己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人诡异地死于乌龟之手,尤其是郑海洋全家死光的场景,让这个梦,在李追远这里有了极为不同的意义。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也可能,是某种占卜暗示。
毕竟,梦里那艘船上,自己身边有阿璃,有翠翠,有润生有谭文彬梦里的自己,看起来是当时谭文彬的年纪,也就是正常高三生的年纪,刚成年。
所以,这个梦可以理解成是一种预知、预言,未来某一天,自己成年后,带着一众人,前往那片东海,跳下船,入海底。
当时的自己还没点灯走江,只是一个新入玄门初窥风景的雏儿,不明晰这座江湖有多大,也不知晓这条江到底有多辽远。
现在反刍这个梦,梦里的自己,已经活到成年了。
「活」到「成年」的自己。
大概,只有他和身边的伙伴,以及赵毅和陈曦鸢他们,能意识到,当这两个概念,都在自己身上实现时——意味着什么。
而那时的自己,去了东海,又是去找的谁?又能去找谁?
眼下,摆在面前的最大震惊是:
自己的梦,居然被李兰画了出来,不,是临募了出来。
如果说,单纯只是一个梦,无论做再多的拆析,都是无根浮萍;那么,当梦落于现实了呢?
李追远:「你临募的这幅画,出自哪里?」
李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妈妈在那片海底,看到什么了吗?」
这幅画,出自那片海底。
李追远默默将第一张钞票从钱包夹层里取出,将第二张,塞了进去。
他没急着像先前那样,将钱包举起对着光收集「拼图」,而是做着深呼吸。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少年的脸上,李追远的鼻尖,已沁润出些许晶莹。
正在开车的谭文彬,并不知晓画中的内容,但他很异,这粗重的呼吸声,真的是一向冷静的小远哥所发出的?
李兰:「你知道么,虽然这幅画人物形象,尤其是面部,并不细腻,但我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这上面最中央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小远,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但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儿子的母亲之一。
因为,
就算你撕下你身上的所有人皮,妈妈也一样能认得你。」
李追远:「我只是打算将母亲这个角色,从我的人生中抹去,但是,我从未想过杀了你。」
李兰身子往座椅上靠了靠,对开车的谭文彬道:「小同学,你身上有烟味,给我拿根烟。」
「好的,阿姨。」
谭文彬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盒,递了过去。
李兰很是熟稔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吐出一口烟圈,
李追远:「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希望对方精神毁灭。原来,我的妈妈,是真的希望我死。」
李追远,你让我感到恶心。
李追远,你怎么还不去死?
那日在张小卖部门口,男孩耳朵紧贴着话筒,一边听着话筒另一端传来的这些话语,一边对面前的爷爷、奶奶、虎子石头等一众人,露出温暖乖巧的笑容。
车上,李追远痛苦地闭上眼。
病,又犯了。
人皮,仿佛又要开裂。
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已经控制且好转到一定程度,有自信去面对这个女人。
但果然,眼前这个女人,是这世上,最擅长扒下他身上人皮的存在。
少年紧双手,让指甲对着自己的掌心,本能地想要以肉体上的痛苦来抵消发泄一点点精神上的撕裂。
可他的指甲,却在此时触碰到了阿璃今早在他掌心处,留下的浅浅痕印。
当自己还在自我感觉良好时,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担心着那最坏的情况。
她不希望自己伤害自己,她都没舍得将自己掌心的皮肤刺破。
李追远艰难地松开双手,指节发白。
少年的脸,仍旧苍白,有冷汗不断溢出,他抿着唇,与这次的犯病,进行着艰难抗争。
这是他打自堕心魔开始,犯的最严重的一次病,即使是在过去,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
本体,肯定是感受到了。
这会儿,其实是本体向「心魔」发动攻势,将心魔吞噬消融,彻底掌握这具身体,成为「李追远」的最好时机。
因为此时的李追远,根本就无力抵挡。
他为自己建起了防洪坝,可当大坝溃堤时,那汹涌而下的洪水,只会更加可怕。
但,本体并未有丝毫动作。
他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趁火打劫,他很安静。
不仅如此,本体似乎还在做自我克制,等于是在帮李追远,压制住这次犯病,在抗拒此时与李追远的融合。
因为本体清楚,这会儿还不是时候,他所求的,不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取而代之」
后,仅畅快这一下。
他很清楚,两家没有灵的龙王门庭以及外面这个有一点点感情且在按照江湖正道风格行事的李追远,是维系与天道之间脆弱天平的关键。
李兰看到了少年掌心的痕印,那不是刚刚造成的,也不是自己儿子的指甲造成的,那甲印,分明是个小女孩。
「儿子,你早恋了?」
李追远闭上了眼,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李兰:「是画中几乎贴着你肩膀,站在一起的女孩么?」
吸一口烟,张开嘴,烟雾在嘴里酝酿回旋,后又轻吐而出。
李兰将夹着烟的手挪到窗外,抖了抖烟灰。
「妈妈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与你关系亲近到这种程度?
你爸爸当初已经是妈妈能挑选到的、最合适最优秀的那一个了。
我承认,一开始与你爸爸在一起时,我是有过一点点感觉。
但很快,我就无法抑制地,开始自心底排斥他、反感他哪怕我知道不应该这样,不能这样,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呵,
睡在你身边的人,他不经意间的一言一行,会让你觉得他真的很—呼——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所谓的爱情,男女,无法阻挡我脸上人皮消融的速度,我的一切希望,只能寄托到我那刚刚显怀的肚子。
儿子,告诉妈妈,你和她在一起时,没有相类似的感觉么?」
李追远的神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他将刚刚的犯病,给压制了下去。
少年:「彬彬哥,水。」
「给,小远哥。」
接过谭文彬递来的水,拧开盖子,李追远喝了一口,回答道:
「李兰,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蠢货。」
李兰笑了。
李追远将盖子扭了回去,与李兰现在一样的姿势,后背靠在座椅上:
「我们里,最蠢,最可笑的,就是你。」
李兰:「还有一幅画,你没看呢。」
李追远:「我已经猜到,画里的内容了。」
李兰:「那你说说,我听听对不对。」
李追远:「它输了。」
李兰:「这么自信?」
李追远:「第一幅画只要成立,那第二幅画的结果,就是唯一。」
活到成年后的自己,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去的东海。
那条大乌龟,都没有赢的可能。
这与自信无关,这是事实,是一种必然在梦鬼那一浪中,虽然最后真正下法旨的是大帝,但曾出现过三足鼎立。
这意味着,那三位,是同一个档次的存在,
只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梦里出现的魏正道—李追远无法确定他是什么时期的魏正道。
少年认为,魏正道是越往后越强大。
原因很简单,像鄯都大帝这样的存在,他现在所追求的,仍然是不惜一切代价,求得长生,求得继续存在。
魏正道则在不断地尝试发明各种自杀方法,为迟迟无法自杀成功而苦不堪言、气急败坏。
大帝这样的存在汲汲所求的,正是魏正道最鄙夷厌弃的。
天道现在是谋划着利用自己,然后再扼杀自己,假使自己能冲破这天意宿命,撞开这锁,活到成年,那他的成就,只会比魏正道更高。
因为他比魏正道觉醒得早,而且他的发展期,比魏正道艰难不知多少倍。
「呵呵呵啊———」
李兰发出了笑声,她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笑得有点夸张。
李追远将第二张纸币放进钱包夹层里,举起钱包,不停转动角度,开始搜集「拼图」。
李兰:「怎么,还是忍不住要看一下?」
李追远:「想看看它的死法。」
搜集完一整轮后,第二幅画浮现在李追远的脑海里。
在「阅读」到这幅画的第一时间,李追远也笑了。
第二幅画里,画着一只残破不堪、奄奄一息、已经输定了的大乌龟。
大乌龟身上更具体的细节,画上并未展现出来,只是描绘出了这个「状态」,或者叫「结果」。
这并非篇幅有限的故意粗糙,还有很大原因是,画中大乌龟身边、肢体上以及龟壳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青年。
这个青年代表着那时的李追远。
李追远笑,是因为没有什么惊天大战,也没有什么惊险斗法,更没有血流成河、代价惨重。
画中的他,赢得很干脆。
不管是大乌龟主动的,还是受自己影响被动的,总之,大乌龟复制出了,茫茫多的「李追远」。
已经有不少人,吃过身为心魔的自己与本体之间那匪夷所思合作的亏了。
绝对理性下,只会诞生出最符合利益走向的事态发展。
那就是所有的「李追远」,没一个去自相残杀,而是会集体合力,镇杀了大乌龟。
至于接下来那么多的自己,该如何收尾,那都和大乌龟无关了,因为它已经不在。
身为一尊东海底下的巨壁,死得、输得,竞是如此滑稽。
可问题是,那是成年后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连能否成功活到成年都不好说,成功率非常低。
更大的问题是,虽然李追远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曾做过的梦,会在现实中呈现出来,但有一点已经被证明:
李兰是在海底那片区域,看见的这两幅壁画,将其记在脑子里,临募下来。
那么这就意味着:
大乌龟,也知道了这一结局。
它,
会怎么做呢?
其实,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自己在等成年,
而它,
又怎么可能给自己成年的机会?
它只会比天道,更早更迫切地希望自己天折,且不同于天道还想借自己这把刀使一使,站在它的立场,自己越弱小时被杀死,那它的安全性就越高,所需付出的成本就越低。
这样看来,郑海洋的父母当初潜入那片海域,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单纯受利益催动么?
郑海洋一家出事的那一晚,自己与谭文彬、润生,都在郑海洋家里吃饭,他爷爷奶奶可是做了很多好吃的。
他们一家,是要杀自己的,但没成功,被自己熟悉了那片黑暗后,带着润生与谭文彬逃了出来以当时自己的视角来看,那是撞上不干净东西的一场意外。
可现在回溯思考·这会不会是一场被刻意推动出来的因果线?
事实就是,那只大乌龟,很早就开始在找寻自己?
但它似乎是受某种限制,它一直无法确认自己是谁。
朱昌勇在跳入搅拌机,与体内的乌龟同归于尽前,曾喊出那么一句话:
「一定要去那里拿到它!」
「它」是什么?不知道。
但绝不可能指的是那只大乌龟。
鄯都大帝自镇于地狱,是其限制,那只大乌龟,也必然有它的限制。
它像是一头可怕的困兽,似是瞎了眼般,只知道「有个人」,在未来能威胁到自己、终结自己,可哪怕面对面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它依旧无法看清楚对方的「真容」。
就像是这画里所呈现的一样,
梦鬼那一浪里,自己梦醒后,他与伙伴们,哪怕是白鹤童子,也都丢失了那场梦的记忆,那这是否意味着,是一种保护?
有没有可能,是魏正道的那部分残留,当时就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此时再去思索这些,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李追远看向李兰。
母子二人,目光对视。
李兰,
自己的妈妈,
她带着那只大乌龟,找到了自己!
一开始是猜测、怀疑,而李追远刚刚真正犯病的导火索是—.他确定了。
这里面,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对李兰身为母亲的失望。
本质上,则像是对一个同类,居然会变得如此堕落的,物伤其类,乃至于是牵扯到对自身的一种否定。
李兰:「现在,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儿子,幸亏有你,幸亏这世界上,只有我才能通过那幅画认出你,否则,我也无法在与它的谈判中,获得这么好的条件。
小远,你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真好,
我当初选择生下了你没有错。
你真的,
帮妈妈我治好了病。」
李追远沉默。
李兰:「儿子,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打算杀我么?
出酒店时,那两个被我要求留在了酒店里。
你这小同学刚开车时,故意在车上贴了类似符纸的东西,先前在城里他的变道与拐弯,成功将第三个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保护我的人给甩开了。
至于余树,他不是来保护我的,而且他的能量在于组织和召集人手,并非他本人。
其实吧,就算那个块头大的走了,就光凭这位小同学,也足够应付他们几个了,更别提,还有儿子你在这里。
你现在想杀我,很简单。
刚上车时,我就试验过了,妈妈我连这个小同学都控制不住,呵呵。
还是说,你觉得现在杀了我,没办法杀干净,我还能再重新从海里爬出来,所以觉得杀不杀我,都没意义?」
李追远:「彬彬哥。」
正在开车的谭文彬,心里一阵咯,小远哥,这是要对自己下令了?
李追远:「小心前面。」
话音刚落,车窗外的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紧随其后的,是雷声轰鸣。
今年夏天,雷阵雨没有往年频繁,但在这夏季的尾巴,老天似乎要将之前没用的次数,集中使完。
比雨先行一步的,是迫不及待刮起来的风。
小皮卡这会儿早已出了南通城区,过了兴仁镇,驶在直通石南镇的笔直马路上。
马路不窄,但也谈不上多宽,算是很富余的双车道,同时道路两侧还有可借用的泥土平地。
先前隔着老远,谭文彬就看见前方路边平地上,有一群人举着各种旗幡、神台、画像正在走路逆行。
起初谭文彬以为是谁家在办白事,这是送葬队伍,结果发现不是,应该是附近某个庙在办什么活动。
南通本地传统民俗保留方面,比不上林书友的老家福建,当地虽然有庙会,但庙会本身已经和「庙」没关系了,变为纯粹的赶大集。
因此,在这里能瞧见这种庙宇游行,还真挺稀奇。
虽说他们在逆行,但路够宽他们也够显眼,倒也不阻碍交通可这风忽然一刮,各种旗幡被吹飞、神台被吹倒,连带着下面托举的人也是摔了不少,一下子从旁边平地来到了马路上。
好在有小远哥的及时提醒,谭文彬立刻踩下刹车。
车子急刹成功,没有撞到前面的人。
但有一张画像被卷了过来,贴到了小皮卡的前车窗上,画像上的「神」很威严,虽然与鄯都本地的传统形象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别,但画像右侧竖写着该「神」的身份一一鄯都大帝。
「嘶啦.嘶啦——
风继续在吹,画像先是出现了裂痕,随后裂痕不断扩大,到最后,在新一股大风下,彻底裂成好几条被吹飞,车前窗的视野倒是因此恢复。
谭文彬舔了舔嘴唇。
刚才这一幕,就算是阿友—不,就算是润生此时坐在这里,也能看出不对劲,有一种特殊的意味,非常不吉利。
李追远:「彬彬哥,继续开回家。」
谭文彬:「明白。」
挂倒挡,后退一段距离后,再借道让开了前面的这群人。
小皮卡,继续朝着石南镇驶去。
李兰将车窗往下摇大了些,外头的风不断吹进来,将她与李追远的头发,吹得乱起。
空气里,已弥漫起浓郁的土腥味,寓意着大雨将至。
李兰:「还是不杀我?」
李追远:「杀你,就意味着我彻底输了。」
李兰:「你都要死了,还需要在意这张人皮?」
李追远:「有这张人皮在,死了后能办白事;没这张人皮,就是发了疯的牲口,脑子正常的村民都不敢吃它的肉,只能将它野外烧了或者挖坑活埋。」
李兰:「你就这么执着于,想当一个人?」
李追远:「你不也是么?你执着于想当人的时间,比我久得多。」
李兰:「这种执着,没意义;越是执着,越是发现当人,很低级。」
李追远:「我们是有病,就像是医院的病人。我们并非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存在,我们都是病人,我们连想做回一个健康的普通人都很难。」
下雨了。
雨水自完全开的车窗打入,打湿了李兰的头发和她的整张脸。
马路旁的较远距离处的一间民房前,搭着棚子,人头赞动,这是在办白事。
也就是这儿距离石南镇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要不然真可以尝试猜测一下,主持白事的会不会是太爷。
棚子外的空地上,正在烧纸扎,三座高耸的纸扎楼房已被点燃,大火燃烧。
旁边有白事乐队,正敲锣打鼓,大喇叭里还在放着哀乐。
可这忽然下起了雨,却将这一切都浇了个措手不及。
李追远转过头,看向那边。
他这侧车窗没开,车窗外已形成雨帘,扭曲了看向外面的视线,
从这个视角看,那三座高耸的纸扎楼房,就像是三盏巨大的灯火。
大雨下,这三团并列的灯火出现了剧烈摇晃。
同时,也不知道是设备进水了还是喇叭进水的缘故,原本的哀乐,变成了一缕悠长到似乎永远静止的电流音。
因距离隔着远,经过民房与马路之间田野的舒展,又经过了风雨的锤炼,使得坐在车里的人,
听到的,是一种悠扬的笛声。
笛声的韵律,在此时与那大雨中三团纸扎楼房上的火,形成了极为巧合下的互动。
好似是那笛声,在引导和催动着那三盏灯火。
李兰:「好听,像笛子。」
李追远最近确实没少听笛子,因为陈曦鸢最喜欢也是最擅长这个。
陈曦鸢之前怕扰民,打搅别人休息,想吹笛子时,还会开个域,把声音都收拢进去,不外溢。
后来李追远让她把域关了,吹固定一首给自己听。
因为那曲子,有很明显的助眠效果,只要不去刻意反抗它,可以说听一会儿就能睡着。
至于那三盏灯火在笛声的联动下,很难不让人去产生联想。
前不久李追远强行赔付自己的功德,开启岸上走江时,不仅借了陈曦鸢的笛子,还与人家家里那三位很灵验的先祖,做了笔买卖。
忽然间,三盏灯火熄了,喇叭也静音了,「笛声」夏然而止。
李追远目露明悟。
车还在开,雨一直下。
李追远:「关窗。」
李兰:「冷?」
李追远:「嗯。」
李兰将自己这边车窗摇了上去:「我还以为你想要淋点雨,让脑子清醒清醒。」
李追远将那两张纸币,卷起来,放进自己口袋里。
李兰微微一笑,再次拿起烟盒,可里头的烟已经被打湿了,她咬住一根,用打火机,怎么点都点不着。
李追远:「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李兰:「今天。」
听到这个回答,谭文彬扫了一眼后视镜,先前女人抽烟的熟练动作他可是看到了,不过换个角度想,小远哥学什么都快,那他的妈妈——应该也是这样。
李兰放弃了,将打火机往烟盒里一丢,道:
「小同学,抱歉,把你的烟打湿了,你让我家小远给你买一包赔你。」
谭文彬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李追远掏出一张符纸,两指夹着,探到李兰下巴处。
指尖微颤,符纸燃起,火焰正好炙烤着李兰嘴里仍叼着的湿烟。
仅仅是两次眨眼的功夫,这根烟虽然皱巴巴的,但确实是被烘干了。
李追远指尖一甩,符纸飞出,最后一点火苗点燃了李兰嘴里烟的头部。
余下的符纸在前面散开,看似飘飘落下,实则在车底看不见丁点灰烬。
李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道:
「见过很多奇人异士,但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展现时,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李追远:「这是最简单的,指尖灵活,熟能生巧。」
李兰:「那你刚刚,是在给妈妈点烟呢,还是在给妈妈上坟烧纸?」
李追远:「抽烟有害健康。」
李兰:「作为一个离异后,将孩子丢在乡下老家两年几乎不管不问的妈妈,见面时手里夹着一根烟,不很正常么?」
李追远:「浮夸。」
李兰:「你的要求可真多。」
李追远:「是你要演戏的。」
李兰:「小同学,现在几点了?」
谭文彬:「下午五点。」
李兰:「这场戏,过得好快,都九个小时了。」
李追远:「是你买衣服时,花费太长时间。」
李兰:「我不在乎什么侄子,是你在乎潘侯。」
买完衣服就已经是下午了,母子二人吃炸串时,其实早就过了午饭点。
「咔嘧咔嘧咔嘧—”
小皮卡的发动机出了问题,车失去了动力,停了下来。
「小远哥,我下去看一下。」
谭文彬下了车,将前车盖抬起。
随即,谭文彬咽了口唾沫,前车盖里,居然全是乌龟。
有的乌龟已经死了,有的乌龟还在爬行,里头到处是被啃咬过的痕迹。
看这架势,就算自己将乌龟全部清理出去,这车不送去好好修理也开不起来。
谭文彬将前车盖放下,目光落在车里的女人身上。
这时,小远哥下了车,女人挪动身子,来到小远哥那一侧,也下了车。
李兰:「家乡的雨,也没散文里写得那么亲切,反而比我小时候,要酸多了。」
李追远:「近年高污染的厂子,开得多。」
李兰:「路边民居参照物变了,还有多久能到村子,走路的话。」
李追远:「正常一个小时,现在雨大风大,时间得更久。」
李兰:「那就走吧。」
谭文彬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但这并不耽搁在小远哥与女人并排沿着马路向北走时,他赶忙去车里拿出两把雨伞,追上去递了过去。
李兰就只接了一把,撑开,挡住自己与身边的少年:
「小同学,你也打伞吧,别着凉了。」
就这样,谭文彬打着伞,在后面跟着。
前面,女人撑着伞,伞下还跟着一个与自己母亲保持着些许生疏距离的儿子。
李兰:「你大学里,有一栋家属楼,之前是你导师罗工住的地方,现在是你所在课题组导师翟老的住处。
这中间一段时间,还有一户人家住过,但我查不到这户人家的身份。」
李追远:「认真查了么?」
李兰:「权限资格不到,也是查不到。」
李追远:「哦。」
李兰:「余树应该知道那户人家的身份,但我没问,因为我能看出来,他宁愿死,也不会在我的询问下说出来。
你大学上着上着就不上了,又搬回了村里,正好与那栋家属院腾出的时间吻合。
而且你每次出门一段时间后,又会马上回到村里。
所以,那户人家,现在是不是也住在村里?」
李追远:「嗯。」
李兰:「你所会的东西,是跟他们学的?」
李追远:「不是。」
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所会的,至少是一开始的入门开端,是从太爷家地下室里学的。
再聪明的人,也无法预料到,一个农村老人的地下室里,会藏着那么多秘籍宝典,随便丢出一套都能引动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李兰也曾住在村里过,比自己住得更久,她没能去太爷家的地下室发现那些,倒不能完全怪运气不好,她自己都说了,太爷不喜欢她。
不过,以李兰如今的状态,她所说的「跳过这条路」,似乎也不能完全算错。
李兰:「刚进入南通地界,我就开始头晕、恶心,到酒店后,我才让你徐阿姨把那罐不好喝的咖啡拿出来,想以难受化解难受。
可惜,没什么效果。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忍受到了现在,且伴随着距离老家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这和我以前看到过的一份特殊事件统计报告对上了,南通近一年来,这类事件发生率,意外得低。
是因为儿子你么?
「不是。」
「是因为那户人家?」
「不是。」
「儿子,你是不是因为我能进到这里来,所以才根据这个,没急着杀我?」
「有一定参考价值,但存在较大误差。」
清安能镇压南通邪崇无法抬头,外面的邪崇也无法进来,但那头大乌龟,是另一种层次的存在哪怕不是硬碰硬,漫长的存在岁月也会赋予它更多能进来的特殊方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李兰在那片桃林里的判定里,还是李兰。
现在的她,在这具身体里,占据着主导。
通常这种以人为主的情况下,另一面的邪,反倒更像是玄门人士手里的一种可供施展的手段了。
就像是当初的陈琳,她有阴阳两面,在桃林判定里,就不属于不允许进入南通地界的邪崇。
「儿子,我累了,伞由你来打吧。」
李追远接过了伞。
李兰往少年这边靠了靠,与之主动贴紧。
她的步履,越来越僵硬,速度也越来越慢,这使得李追远的步速,也是一降再降。
母子二人不再说话,只是在伞下继续往前走着,或者叫—往前挪。
走着走着,天渐渐黑了。
李兰:「走了多久了?」
李追远:「两个多小时了。」
李兰:「还没到?」
李追远:「就在前面了。」
李兰应了一声,速度又一次放慢。
李追远:「到史家桥了。」
李兰:「这桥新修的,以前不这样。」
史家桥前面不远处,就是通往思源村的村道。
一般村里人坐那种城乡大巴车,都是在桥上等;在其它地方上车买票报下车地点时,也是说到史家桥。
此时,村道已近在眼前。
李兰停下了脚步,目光顺着村道,向里延伸。
天色初黑,万家灯火,倒也算明透。
村子的变化很大,很多人家修了新砖平房,还有不少盖起了楼房,但原本位置上住的是哪家,
现在基本还是哪家。
李追远相信李兰的记忆,她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兰:「其实,我从未留恋过这个地方。」
李追远:「你留恋过什么?」
李兰从口袋里取出那块怀表,递给了李追远,李追远接下了这份她与前夫的定情信物。
「我真想见见你的那个小女孩。」李兰的手,抚摸着少年的右手掌心,「她懂你,远胜过你父亲懂我。」
李追远:「是你不配。」
李兰:「正常孩子,都会劝自己父母复婚的,哪像你这样。」
李追远:「父母的生活,孩子都看在眼里,有时候更希望他们其中一个,脱离苦海。」
李兰:「怀表你先自己留着,别送她,不吉利。」
这时,后面跟着的谭文彬转过身,压低了重心。
他察觉到,先前被自己甩开的人,这会儿又重新找寻上来了,对方的藏匿功夫很不错,可惜,
瞒不过他的五感。
李兰:「我已经让它‘看见」你了,儿子,你要死了。你说,等你死后,我要不要让它再弄出一个新的你,新儿子,肯定比你更乖,更听话,更符合我的预期。」
李追远:「你当初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做梦的。」
李兰:「几点了?」
李追远:「快到晚上八点了。」
李兰:「杀了我吧,我懒得再走回去了,还不如从海里重新爬出来。」
李追远摇了摇头。
李兰:「还是不愿意输?」
李追远:「当着那个人的面,杀了你,那就得把那个人也一并杀了。」
李兰:「我的儿子,这么心软的么?」
李追远:「他算是国家公务人员吧。」
李兰:「呵呵呵呵—」
她到了村道口,却没迈进去。
推开了自己儿子的扶,李兰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风雨里,失去了依靠与雨伞庇护,她跟跟跪跪,很是狼狈。
「小远,别怪妈妈,妈妈只是想把病给治好。而且,妈妈的病,是真的治好了,呵呵呵!」
一道身影自雨帘中浮现,走出来一个蒙面人,看身段,是个女子;她将李兰重新换扶,一边警惕地看着谭文彬,一边将李兰带离,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于这场大雨中。
蒙面女子肯定不知道,她正在保护且接走的这个人,背后到底是怎样孩人的存在。
谭文彬走到李追远身边:「小远哥,阿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追远:「她去了那片海域,她潜下去了,她找到了那只乌龟,她现在成了那只乌龟的一部分谭文彬:「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非玄门人土,以普通人的身份,做到了那一步,只能说,不愧是小远哥的妈妈。
换做以往,遇到类似的事儿,谭文彬不说口花花开个玩笑,至少也得尽情编排一番。
但这次的人身份特殊,自己总不能在小远哥面前动辄「你妈这样」「你妈那样」,小远哥又不是赵毅。
赵毅是看似在乎中的完全不在乎,小远哥是完全不在乎中的——看似又在乎了?
纵使不明所以,谭文彬也感知到,小远哥与他妈妈的整个对话交流过程中,有好几段明显的转折起落。
总之,谭文彬心里很是晞嘘,他觉得,在以后的未来,小远哥将带着他们,去对上那只大乌龟,也是和小远哥的妈妈,对上。
「彬彬哥,我们回家吧。」
「嗯,我待会儿喊上润生和阿友,来帮我把车推去修车店。」
「修车店得去石港镇上,太麻烦了,直接推回家放着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点修好了方便需要使用。」
「彬彬哥,我们暂时,用不到车了。」
「嗯?」
村道上,少年与青年各自打着一把伞,在雨中行进。
「可是,小远哥,后天我要开车送你和李大爷去机场,回来后还得开车去金陵的学校报到。」
「海南,暂时去不了了。」
「啊?」
「接下来的金陵,也暂时去不了了。」
谭文彬目露思索:「我—我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
李追远:「彬彬哥,你没忽略,是你在开车,很多东西,你没看到,而且我与她的交流方式,
外人确实不容易理解。
另外,有个方面的可能,你本能地没朝着那里去想,
或客观或主观的,你在尽可能保持着此时的轻松闲适。
我本来打算等到家后,就立刻召集大家开会的。」
少年看着还有段距离的村道,继续道:
「那我就先跟你说,你再给他们开会通知吧。」
谭文彬严肃地点点头:「好的,小远哥。」
李追远:「路边找块大石头坐一下。」
谭文彬:「下着雨,会弄湿裤子的。」
李追远:「总好过瘫坐地上,弄得一身泥浆。」
二人在路边坐了下来。
李追远:「彬彬哥,你是觉得,这次她的现身,是类似当初虞家那种,早早就出现预兆、提前很久的浪花么?」
谭文彬:「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李追远:「还记得开车回来时,被风吹裂开的鄯都大帝画像么?我之前一直在思索,大帝的影子为什么要回到翟老身上,而且对我进行高句丽墓那一浪的告知。
大帝的影子当初曾表露出过意思,翟老是翟老,它是它,丰都一浪过去后,影子再去附着到翟老身上,对它不是好事。
现在我明白大帝这么做的目的了,大帝不是在对高句丽墓的事对我进行暗示,大帝,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在帮我踩场子。
就像是有一条绳子,正在从你面前被抽走,你若是把脚踩上去,就有可能将它固定住。」
谭文彬:「那撕裂的大帝画像,是在暗示大帝失败了?」
李追远:「我答应陈曦鸢去海南,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后来我为了岸上走江,以翠笛为媒介,
借用了陈家龙王之灵。
这就使得,我去海南,已经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一段因果。
你开车时注意到,那三团火光和电流音听起来跟笛声一样的喇叭么?」
「留意到了,隔着玻璃看起来像三盏灯火,那喇叭声音,还挺好听的,所以这代表的是陈家三位龙王之灵,还有那笛声——」
「大帝画像撕裂,意味着大帝没能帮我踩成功那条绳子,有可能是大帝因为在镇压菩萨,无太多精力他顾。
也有可能的伸脚,也只是意思一下,没认真去踩。
甚至,他只是在做表面文章,其实乐见于我这个关门弟子,落得如此下场。
至于龙王陈家,龙王之灵毕竟不是当代龙王,大帝都没踩住的绳子,他们没能踩住也很正常。
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从公义角度出发,来帮我踩这个绳子。
总之,
你等着看吧,马上就会来消息了,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集安高句丽墓的这一浪,会发生意外,
延期搁置。
近在眼前的海南之行,要么是龙王陈家,要么是陈曦鸢,要么是太爷的旅游团,某个环节必然会出问题,让我们海南之旅无法成行。」
谭文彬像是想到了曾经的某件事,他睁大了眼:「这,这,这是在——”
李追远:「对,像上次我们的丰都之行,其实是菩萨动用手段且付出代价后,硬生生帮我们改的浪。
但菩萨那次,其实行事还是很顺滑的,而且布局安排周密,我们一开始并未察觉到。
而这次,却相当生硬、手段粗暴,迫不及待。
太明显了,简直是在硬生生地打断。」
谭文彬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身体开始颤栗,他这会儿理解了,小远哥先前要求找路边石头坐下来的原因。
「我妈的病,某种程度上而言,似乎真的好了。
你知道她这次回南通,目的是什么吗?」
李追远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村道入口:
「她在帮大乌龟,指人,指路。」
「我—」谭文彬,「小远哥,你的语气,我没有理解。」
李追远:
「因为,她也在帮我,指人,指路。
我的妈妈,今天,居然真的是在关心,爱护她的儿子。
彬彬哥,如果你是我的仇人,你觉得在哪里对我下手最合适?」
谭文彬:「肯定不是在南通。」
李追远:
「李兰现在作为那东西的一部分,她来是应该的,但她,故意来早了。
是她,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也是她,让这次针对我们的浪花修改,变得如此生硬、显得这般迫不及待。
她不想我这段时间,长途跋涉南下海南,也不想我北上出关去集安。
你想想看,如果在路上,新的一浪忽然就这么来了,是什么感觉?
甚至,在路上发生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若是在集安发生,那就等同于两浪叠加,而且是两大秘境的叠加,我们,有活路么?」
「小远哥,所以阿姨是—」
「她想,让我待在南通。」
李追远伸手,指向东边:
「东海与黄海的分界线自启东始,启东,是南通下面的县份。
它比天道果决,它也完全不想等到以后,或者叫被安排到最后。
根据我们原本去集安人防工程的时间来换算,初步可以确定:
月底,
下一浪,
大乌龟,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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