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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2章 流沙虚火引狼烟
邺城之中,陈群坐在桌案边,仔仔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从冀州北部传回来的消息。m.biquge85.com
暮色沉沉,城内的炊烟就像是粘附在了邺城的大小房顶一样。
当然,丞相府内官廨之处的吃食,依旧是独立于普通百姓民众之外的。
对于曹军的统治阶级来说,吃饭不是问题,住宿也不是问题,所以他们也不会太在意普通百姓的吃饭和住宿的问题。
怎么了?
这年头,谁还没有五十万五铢钱?
所以陈群也没有将心思放了多少在邺城百姓的吃食和住宿上,而是集中关注在了魏延等人的身上。
从魏延出现在冀州北部开始,陈群其实就一直在收集魏延的相关情报。
通过渗透在那些百姓当中的细作,陈群大体上已经知道了魏延的兵马构成。
没错,冀州的这些百姓如羊群,如果没有人特别进行引导的话,未必有多少胆量敢去靠近骠骑军,但是也有意思的是,一旦有百姓民众看见其他人靠过去了,便是也会不经大脑的也靠上去,就像是街头一群人站着,后面还不清楚什么事情呢,也下意识的会凑过去,然后人就越凑越多。
在陈群桌案上,甚至连魏延的营盘是怎么布置的,都有记录和汇报。
『这家伙……』陈群看着在桌案上的草图,就像是俯视着魏延的营盘。
整个『魏延营盘』,是很杂乱的,就像是零碎拼凑起来的积木块。
尤其是跟在魏延屁股后面的流民营地,更是稀碎。
这其中有这些流民百姓根本不懂应该如何扎营的原因,也有陈群派遣混杂在其中奸细的作用。
毕竟有时候人就喜欢听一些自己想听的。
比如读书没什么用啊,知识用不上啊等等。
就像是在扎营的时候只要有人说那么几句,又没人特意去监督,或者即便是有监督,然后也觉得能偷懒一点是自己的本事,所以自然这些流民的营地就好不起来,也不成形状。
信报之中有说骠骑军校会带着人去流民营地里面发放粮草……
陈群看了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宝贵的粮草发给那些贱民,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就连陈群这个不上战阵的都清楚,什么叫做『慈不掌兵』。
真是愚蠢啊。
陈群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心中便是一动。
这么愚蠢的将领,若是……
不过,会不会是故作出来的花招呢?
『魏延魏文长……』
陈群嘀咕着。
这个名字和陈群颠倒的家伙,似乎也在当下意味着成为了陈群的宿命之敌。
陈群觉得可以在之前邺城来去『自由』的魏延,绝对不是什么愚蠢之辈,可是现在做出来的事情,却显得十分的『愚蠢』。
或许是假的『魏延』?
利用什么其他的人顶着魏延的旗号来迷惑,又或是……
如果是在之前,陈群手头上宽裕的时候,大概率就会直接派兵进行攻击,毕竟有很多时候火力侦察便是可以多少查探出情况的真假来,但是现在么,陈群手头上的兵马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必须谨慎,再谨慎一些。
……
……
幽冀相接的区域,荒凉成为了主基调。
这一块区域原本就算不上多么富裕,即便是不谈现如今的幽州大战之后的变化,就单说大汉自汉灵帝以来,幽州豪强之间的相互攻杀,偶尔还有胡人南下掠夺,不仅是侵害了幽州,也连带着冀州北部区域也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如果说豫州一带春意盎然,庄禾翠绿,那么幽冀一带的还是以灰黑为主色调。
魏延的行进,只能是一条线,而冀州显然是一个面。
而且还是有褶皱的面。
对于魏延的部队来说,能控制的范围左右一般在四十里,然后在四十里之外的距离上,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专门派遣斥候进行无目的的搜查和巡逻了。
这就留出了一些空间。
曹军当年打下了冀州,确定了中原地区的权柄归属,但是控制力并没有遍及乡野。
尤其是在类似常山这样已经破败,连郡治都内迁的区域。
即便偶尔有兵卒官吏前来,也都是沿着官道的一些点状的城池,根本不会超过官道的范围。
随着曹军在关中战败,这些原本控制力就薄弱的区域,现如今就越发的混乱起来。
当光明无法照进角落,自然就有霉菌滋生。曹军撤走了,乡绅收缩了,魏延等人又管不到的区域,一些荒废的坞堡内则是成为了某些贼匪的聚集地。
这些贼匪有些是原本乡绅用来控制地方的灰色手套,也有一些是活不下去从农夫佃户转职而成的,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贼匪,在习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之后,就很难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即便是短暂的放下刀枪,但是一旦遇到了什么事情,便是依旧会很快的重操旧业。
臭气相投的贼匪汇集在一块,相互吹嘘,打出各种各样的招牌。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信了。
什么替天行道,什么匡扶正义,实际上都是一个目的,弱肉强食。
这些贼匪自然不事生产,但是他们会用各种各样抢劫偷窃,绑票勒索等而来的财物,收拾出一个个破破烂烂的窝寨,乱七八糟的凑在一处。
大多数都是依托着残破的坞堡,构建出留给一个个的居住点。
一点壕沟,竖起歪七扭八的稀疏木栅,也就算是设防了。
在这样的贼匪聚集地内,什么样的人都有,男男女女,面有菜色的汇聚在一起。而那些自称什么浑天倡地大将军的贼匪,同样也是破衣烂衫,比起那些普通的流民,多的不过就是一件破烂兵刃,一两件残破盔甲而已。
这些贼匪,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回归正统的管辖的,不管是大汉的,还是曹军的,亦或是骠骑军的管辖。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就是这些贼匪,都是贪婪的。
『大王!大王!』一名邋遢的传令小兵踉踉跄跄,却又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差点绊倒,手脚并用冲到了贼头面前,『曹,曹军,来,来人了!』
贼匪头目大笑起来,『小的们!生意上门了!哈哈哈哈!没想到这曹丞相,也有要和我们谈生意的一日!哈哈哈哈!』
贼匪头目狂笑着,周边的小贼们也是大笑,很是欢喜,很是荣耀的模样。
……
……
丞相府,铜雀台。
更漏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面,犹如幽魂低语,萦绕不去。
曹丕拿着的狼毫笔,在信报上圈出要点。
『世子,长史来了。』
堂外侍从禀报。
曹丕放下笔,『有请。』
陈群前来,拱手以礼,『世子唤我来,不知何事?』
曹丕先招呼陈群坐下,然后拿起桌案上他方才圈勾的信报,『长史请看。』
陈群接过,在青铜仕女宫灯的光线照耀之下,看到了曹丕在信报上勾出的『断粮』二字,微微一愣,然后看向了曹丕,『世子……此间恐有诈。』
『有诈?』曹丕皱眉说道。
曹丕感觉就像是被泼了一盆的冷水,脸色也难免控制得有些差,流露出了愤懑之色,『长史,可有何不妥之处?』
陈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魏氏贼将,狡猾奸诈,岂有自爆其短之理?此间断粮,多半为诱兵之策,世子切莫中计。』
『诱兵?』曹丕又从桌案上翻找了一些信报,然后左看看,右看看,『长史,若是诱兵,当有伏击,可这贼将,拖老携幼,营寨稀烂……且问是如何诱之,如何埋伏?』
『这个么……』陈群看了曹丕一眼,『世子明鉴。骠骑军惯以自身为饵……此次,估计也是如此。』
『估计?』曹丕真想要抓起桌案上的信报竹简等物砸向陈群,然后怒吼什么当年白马官渡若都如你这般畏首畏尾,何来河北基业云云,可是在广袖之中的指节捏得发白,也最终没说什么,便是让陈群退下。
陈群一板一眼的行礼,退下。
曹丕看着陈群行礼,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摆在厅堂之中的神像,木雕,或是泥塑。
陈群的行礼,从礼节上来说无可挑剔,但是这只是在表面上的,曹丕实际上能感觉到其中的敷衍和无视。
看着陈群离开,曹丕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若是子孝子廉叔叔在此,安容竖子猖狂!』
曹丕依旧是忍着,没骂出陈群的名字来,即便是当下,也似乎是在骂骠骑军。
曹丕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怀疑陈群,怀疑冀州的士族乡绅,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偷偷的和骠骑联系上了,是不是已经揣着准备给斐潜的降表……
曹丕咬着牙。
就这么放弃了?
他还特意收买了一些『冀北武装』。
反正如果那些钱财不花,也会白白落入骠骑军的手中。
可是现在,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
难道就此坐以待毙?
『来人!传夏侯儒来!』
……
……
陈群坐在华盖车上,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铜雀台。
他回望铜雀台最高处的灯火,神色幽暗不定。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可偏偏又是山东中原的习惯性的政治模式。
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保持有限度的配合。
这很无奈,但是又是现实。
都到了眼下这般情形,还相互不能信任合作,各自肚肠?
无他,华夏传统罢了。
曹丕偷偷摸摸的派人去联络贼匪头目,这么做显然不妥。
陈群旁敲侧击的警示和劝阻了一下,但是曹丕装傻不承认。
这就像是后世半大小子将手机夹在课本里,聪明么?
半大小子觉得自己聪明。
听劝么?
半大小子表示别来烦我。
千古以来,环境会发生变化,但是人性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曹丕坚决否认,陈群也无可奈何。
陈群毕竟只是臣子,不可能拿着棍棒来呵斥教育曹丕。而且即便是真的让曹操来教育曹丕,亦或是请动了卞夫人,又能有多少作用?
曹丕是聪明的,但是又不够聪明。
就像是后世的半大小子,这一次将手机藏在课本里被发现了,下一次可能就会藏在镜子里,盒子里,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甚至可以自学电子,焊接线路,拆卸手机壳,镶嵌显示屏……
有这心思,若是用在正经事情上,该有多好?
可惜,半大小子认为的『正经』事情,和成人所认为的『正经』不是同一个概念。
怎么办?
劝不听,教不会,那就只能用事实来劝,来教了。
人教人,多少遍都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了。
陈群垂下眼睑,沉思不语。
车辆轮毂碾压在青石板上,叽咕有声。
次日清晨,陈群收到了消息,说是夏侯儒带着人马往北而去了……
陈群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然后开始召集手下,分配任务。
……
……
钱财动人心。
重金之下,总是会有些人昏了头脑。
人命在乱世,是最为轻贱的存在。
一条性命,或许用来搏一个出身,或是一口饭吃,亦或是简单的为了一块炊饼……
想要混进魏延手下的军队之中,自然是千难万难,可是要混进流民里面,那就简单了。
即便是有些流民察觉到了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有些不对劲,但是这些流民秉承着只要刀子没砍到自己头上来,就得过且过绝不惹事的原则,也都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夜深沉,流民的杂乱营地,老少相互依偎着睡去,只听见偶尔有人说些梦话的声音,和篝火噼啪树枝燃烧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在流民群体里面,杂乱的临时驻扎之处,突然发出了一些嘈杂声响。
这呼喊嚎叫之声,似乎突然从地缝里面崩发而出,旋即就是直冲云霄!
谁也听不清这些嚎叫的声音,到底是在喊着一些什么,只是本能的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凶残,绝望,狂乱和癫疯。
周遭野地当中半梦半醒的流民被惊醒,惶恐的互相抱在一起,然后本能的开始拖拽着,逃离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开始,混进了流民当中的这些贼匪还有些畏手畏脚,但是看到那些流民根本不会反抗,连带着骠骑军也在『逃跑』的时候,顿时就气焰嚣张了起来,呼喝着,就像是他们打败了骠骑军一样,猖狂的大笑大叫着,驱赶着流民四散奔逃。
『骠骑军逃了?』
夏侯儒不敢置信。
他原本以为曹丕的策略根本不可能成功,来执行曹丕的指令,只不过是因为他必须要来执行而已。
可是现在的状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顺利得宛如在梦里,想什么,便是来什么,有什么。
夏侯儒下意识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疼。
可是眼前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骠骑军难道真的是这么不堪一击?
自然不是。
在夏侯儒看不到的战场另一端,魏延一边带着兵卒奔跑,一边眉飞色舞,『看看!我说的没错吧?曹军果然来了!都动起来,往前,往前,绕过那个山岗!』
想要在混乱爆发之时,逃离危险的区域,首先事先要有准备。
而在这些准备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秩序。
谁先谁后,谁在左边,谁在右边,这么最为简单的分配,却在混乱当中弥足珍贵。
魏延没有喊什么让他先走,而是带着兵卒一起同行,这就使得骠骑兵卒在简短的慌乱之后便是立刻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开始沿着原先预定好的线路撤退。
对于这些冀州的流民,魏延没有多少恶意,但是也同样的没多少好感。
在呼啸纷乱之中,流民死伤多少,魏延不在乎,他只是希望曹军能来一波大的,让他吃个爽利舒坦。
『看到曹军队列了没有?』
魏延问着左右。
『还没看到!只有乱民!』
左右回答。
魏延眼珠转动,『旗帜!丢些旗帜!有不用的兵甲也丢一些!』
旗帜被丢了下来,流民一时之间找不到骠骑兵卒,便是越发的显得混乱了起来。
虽然说混入流民当中的贼匪不多,但是一颗老鼠屎也能坏了一锅汤。
这些贼匪正面冲杀能力不行,但是搞事情杀普通百姓民众很在行。
流民的数量几乎是贼匪的数十倍,可是大多数的民众百姓见到贼匪的时候都是慌忙逃离,根本没有想着要进行抵抗,这也导致贼匪在流民营地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一般。
在贼匪肆意砍杀之后,夏侯儒的手下也开始渐渐地加入了狂欢之中。
这些曹军兵卒最开始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小心翼翼,觉得骠骑军可能随时会从周边的黑暗里面冲杀出来,但是没有经过多久,当他们发现那些贼匪都砍杀追逐得那么嗨皮的时候,这些曹军兵卒的胆子自然也就慢慢的大了起来。
而这场狂欢,在捡到了三色骠骑军的旗帜之时,也就达到了高潮。
虽然说夏侯儒一开始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察觉到了危险,但是人总是有一些侥幸心理的,亦或是觉得这个天下的主角就是自己,就像是进了赌场都已经输光了本钱了,还觉得自己运气应该就在下一把。
而在这侥幸的情绪之中,危险也就悄然降临在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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