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更新最新入庫全本精品總排行榜  
搜索書籍︰
  HOT︰ 極品飛仙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侍中(萬字)

投推薦票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加入書簽

作品︰寒門宰相 | 作者︰幸福來敲門

    筆趣閣最新域名︰www.biquge85.com ,請牢記本域名並相互轉告!

    第1351章 侍中(萬字)

    資政殿中燭火搖曳,眾宰相的爭論在肅穆的氛圍中徐徐展開。www.biquge700.com司馬光面色蒼白卻目光炯炯,手持笏板立于殿中,聲音雖因久病而略顯嘶啞,卻字字鏗鏘。

    “太皇太後,臣伏見陛下自登基以來,宵衣旰食,以安社稷、憂黎元為念。”

    “然治國如醫疾,必先究其病源,攻其要害。今觀天下財用匱乏,民力疲敝,其根源皆在于窮兵黷武”

    章越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司馬君實此言,仍是那套“變法因財匱,財匱因戰事“的老調。

    司馬光繼續道︰“兵者,國之凶器也。人不得已而用之,只為除暴安亂。自天寶以降,藩鎮割據,五代更迭,九州板蕩,生靈涂炭二百余載。此皆因唐室好大喜功,輕啟邊釁所致。”

    說到這里,他目光如電,掃過殿中眾臣道︰“先帝繼統之後材雄氣英,以幽、薊、雲、朔于契丹,靈武、河西于黨項,交趾、日南于李氏為因,不得不張置官吏,收籍賦役,以本朝比于漢、唐之境,猶有未全,深用為恥,遂慨然有征伐、開拓之志,甚至降下遺詔。”

    司馬光說到這里,簾後高太後及新君都不約而同地看了章越一眼,其余宰執雖未看向章越,但也知道司馬光所指是什麼。

    司馬光的長篇大論,恰似其《資治通鑒》的筆法,綿密周詳卻暗藏鋒芒。他先將先帝的宏圖偉業輕輕帶過,繼而話鋒陡轉。

    天子留給章越的遺命是什麼,是滅黨項收幽燕,續變法。這也是托付顧命所來。

    司馬光就將這些全部否定。

    如果全部否定,那麼章越也沒有上位的所來了。

    “于是就有些邊鄙武夫,窺伺小利,敢肆大言,只知邀功,不顧國家之患,大言不慚,自比作為衛青、霍去病。”

    “而那些白面書生,便披文按圖,玩習陳跡,不知合變,競獻奇策,自謂張良陳平復生。”

    “更有聚斂之臣,捃拾財利,剖析秋毫,以供軍費,專務市恩,不恤殘民,各陳遺利,竟以計研桑弘羊之禍國殃民之士為楷模!”

    說到這里司馬光話鋒一轉道︰“這些人先後相與誤惑先帝,而自求榮位!”

    這番話說得殿中氣氛為之一肅。司馬光將新黨眾人比作誤國之輩,字字如刀。

    沒有衛青霍去病的本事,去攬這活。讀了幾年書,就敢自比張良陳平。還有些人居然捧起計研桑弘羊這樣禍國殃民之士,為大臣的典範。

    最後為了一己之私,而誤了整個國家。

    司馬光、抨擊了一番新法後,最後則道︰“伏願陛下斷自聖志,凡王安石等所立新法,果能勝于舊者則存之,其余臣民以為不如舊法之便者,痛加革。”

    眾宰相們都詫異地看向司馬光,原來說是一切裁革,但現在也說善則留之,不善則改之。

    “伏惟皇帝陛下肇承基緒,太皇太後同听庶政,首戒邊吏,毋得妄出侵掠,則俾華夷兩安。”

    “與契丹修好,秉常納貢,乾德拜章,息征伐開拓之議!稍讓閑地與黨項,既休息安民,也可示本朝天子懷柔四夷之德!”

    “若凡百措置,率由舊章,但使政事悉如熙寧之初,則民物熙熙,海內太平,更無余事矣!”

    章越听了心道,還道司馬光稍稍改變自己觀點,但最後還是恢復至熙寧初那一套。

    司馬光之言頗能打動人,呂公著等眾相听他言語懇切,也是默默嘆息。

    ……

    殿議畢,眾相魚貫而出。

    張茂則手持拂塵立于丹墀,尖聲道︰“諸公且回,特進章公留身奏對。“

    章越整肅衣冠,隨內侍重入殿中。垂簾後高太後與幼帝的身影在燭光中若隱若現。

    “章卿,“高太後的聲音自簾後傳來道︰“入冬以後,朝外並無雨雪,災害甚廣,可謂民情洶洶。”

    章越執笏的手微微收緊。太後此言,已是將天災與朝政直接勾連,暗指宰執失德。

    “下面的官員說要國家修政事祈禳消伏。現在宰臣之中非同心同德,議政之時常作譏鬧,那個章 繞洳謊罰 菇 誄 雜鋝τ柰獬 6筠窀嵌哉鈦舴鉅蹺ュ 碌降胤降奈氖槌僦筒環 F袷歉ㄥ鮒 潰俊br />
    “官員中朋比為奸者比比皆是,無論朝內朝外都有一等歪風邪氣。

    章越心知肚明,當高太後當著別人面,如此批評朝廷大員時,對方的政治生涯也就到頭。

    因為要罷免宰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須征求眾意,要形成一個輿論。

    蔡確身為宰相,章 砦 嗝蓯梗 遣皇瞧脹 僭薄6嗽誄 幸彩歉畹俟蹋 簧俟僭背鱟悅畔隆H鞜送蝗荒孟攏 思宜的閾戮盞腔頭 巢蝗先耍 懷 熳右懷 跡 旅嬡誦幕崞鴝 矗 巳慫嘉# 械圖兜墓僭幣不崳匏蝕印br />
    所以罷免重臣都要投石問路,有個鋪墊,制造一下輿論,放出一些風聲。現在這個輿論劉摯,王岩叟,甦轍已是辦得差不多了,這也是他們送上的投名狀,以及投靠高太後的積極表現。

    上一次高太後暗示自己罷蔡確,取而代之,這一次公然將問題挑到台面上,就已是有了十全把握,過渡得差不多了,詢問自己後就要下殺手了。

    相對于崇禎朝五十相,也是高太後政治上成熟的地方。

    當然蔡確,章 壞 賴淖錈 彩歉嚀 筇盅崴塹胤健br />
    章 彀統簦 粘 嶸弦 錯∪耍  匆躚艄制 蚜  懈嚀 蟺氖履貿鋈ヶ蠼病br />
    至于蔡確面上不動聲色,但陽奉陰違。

    歸根到底,就是二人與高太後爭‘策立’之功。

    “臣斗膽,“章越聲音沉穩,“左相乃先帝托孤重臣,縱有滔天過錯,還乞太皇太後念其以往的功勞,全其體面。”

    他略作停頓,余光瞥見簾後幼帝不安地動了動︰“至于樞相眼下遼使蕭禧馬上要入京,遼主陳兵白溝,正需宿將坐鎮。可否待邊患稍解“

    “章卿!“高太後突然提高聲調,“老身難道不知輕重?外廷議論謂朝廷自升後來政事懈弛,老身也無法坐視不理。這難道也是邊患所致?”

    “章 豳     匚糯 謔芯 !疤 笥鍥鱟 潞停 襖仙硎  耍 皇槍錄枘眩 棖湔獾壤銑贍憊 恐 執缶幀!br />
    升就是先帝神主進入太廟,也就是蔡確從山陵使回朝後這段日子。

    不過蔡確雖即將罷去,章越完成了約定。但高太後卻始終沒有提及章越顧命大臣,章越也不著急。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最後幾步,越要沉住氣,不要急。

    高太後道︰“再過兩月又是一年。新君登基自是要改元,大臣議了一個年號,有大臣說取'以嘉之法救元豐之弊'之意。但老身以為元豐之政不便,當以嘉之法救之,元亦未嘗不可。”

    “當然了……元豐之法不可盡變,大抵也是新舊二法並用之,其意只要便民,新舊之法皆可!”

    “卿看如何?”

    章越听太後此言看似折中,實則暗藏機鋒,無論是元豐元,政事更張已有趨向。

    “太皇太後聖明。“章越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道︰“太皇太後聖明,民為邦本,故孟子以民本為論。”

    高太後聞言微笑。

    章越在元豐時尊孟子為經,提出民本之論,也是附和她政治,一切以便民為去留的主張。

    章越道︰“然臣以為太皇太後方才所言,元豐之政不便,以嘉之法救之。此論,猶倒持泰阿。”

    珠簾輕顫,高太後“哦“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揚。

    “臣以為這是誰為先,誰為後之論。譬如醫者用藥,“章越以笏板虛劃,“當以主癥為本,輔以調理。若元豐之政為癥,嘉之法為藥,則當言'以元豐為本,參酌嘉'。”

    “而非反客為主。“章越頓了頓,“正如太皇太後所言'佑'字在後,方顯本末有序。”

    這個放在哲學里,就是誰為第一性的問題。

    就好比說理論和實踐,到底誰更重要的問題?肯定沒有當初說完全要理論,不要一點實踐。或者說完全放棄實踐,只要研究理論的。

    現實中肯定是理論指導實踐,實踐又補充理論。

    第一性就是我們在理論和實踐中,更側重哪個。

    司馬光方才稍稍妥協說,新法可以不必全改,但後來又說要回到熙寧之初。

    這話一看就知道。

    司馬光因為盡廢新法的主張遭到章越等人強烈抨擊,所以稍稍退讓一些,但不等于說他認為自己錯了,只是迫于形勢妥協而已。

    所以元元,到底是元字為主,還是字為主?

    章越繼續道︰“先帝改元'元豐'時,曾對臣言'豐者,大也'。今若改'元',當知''乃助也——天助自助者,豈非暗合太皇太後'便民為本'之訓?”

    高太後听了章越之言,本是緊鎖眉頭轉而舒緩,簾後張茂則看了心道,章越果真了得,連太皇太後這等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說得動。

    高太後笑道︰“卿元豐宰國五年,稍改熙寧之法不善,老身以為嘉也,不過先帝太過執拗不能盡善。”

    “所以這元佑的元字也是老身對卿之認可。否則就是佑在元前了。”

    “太皇太後明鑒。“章越順勢道“臣以為要治理天下者當用心而不用力,臣思元豐之政所得在于念茲在茲,朝斯夕斯四字。”

    章越知高太後文化水平不高,如今大臣們上奏疏和札子都要在奏疏後面‘貼黃’,也就是用黃紙另寫一段內容,對奏疏和札子內容進行‘畫重點’。

    章越于是解釋道。

    “臣做件事情,始終要將心放在事上,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就是念茲在茲。”

    “朝斯夕斯則出自朝于斯,夕于斯,取自堅持不懈的意思。”

    垂簾後的高太後听章越所言道︰“念茲在茲,朝斯夕斯。”

    章越笑道︰“如沙彌修行,不在晨鐘暮鼓之多寡,而在是否時時存養佛心。治國亦然,熙寧之失正在用力過猛,而元豐之得,恰在持之以恆。”

    “正如臣少年讀書時,其實眾多同窗才智不過相仿,最後唯能堅持者,才在此事上分出了上下。”

    垂簾後的高太後听章越舉得例子通俗易懂,面露欣然。

    而高太後一旁的新君稚嫩的聲音︰“章卿是說,新政要堅持?“

    此言一出,高太後張茂則一驚,這五月來高太後垂簾,新君從來不發一言,唯獨章越今日在殿時出聲了。

    滿殿肅然,章越精神大震,向垂簾後御座深揖︰“陛下聖明。譬如黃河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導。先帝元豐之政,正是將熙寧激流導入正軌。”

    “同時這也是先帝遺命!”

    自己執政豈是為了高太後,而是新君。

    章越說到這里,言語頗露哽咽,忠心耿耿之狀溢于言表。

    垂簾後的高太後,張茂則見此章越如此失態,一時也難言語。

    高太後對新君道︰“章卿四朝元老,又受托先帝顧命,陛下當以稷、契、周公、召公事之!”

    新君道︰“回祖母,朕曉得了。”

    新君說完目光炙熱地看著章越,對他露出期許來。

    ……

    章  稀br />
    章  臻肆 敢夠啊br />
    章﹦ 緩渚魄閎牒碇醒緣饋br />
    “子瞻啊子瞻,如今朝堂上的官員對我唯恐避之不及,唯獨你不避嫌疑,還記得我這門檻朝哪開。”

    滿庭月色下,甦軾解下鶴氅接過章 木普擔 潰骸拔乙嗍欠盥闌奘逯 礎C畔率湯賞形椅室瘓洹  蘸蟪 椋 煞襠粵卜婷 俊br />
    “哈!“章 勒滌詘福 破髟謚螄路鶴藕 狻br />
    章 托σ簧 從值潰骸霸趺此韭砭擋話瘴業氖嗝蓯沽耍俊br />
    甦軾老實地道︰“听說今日留身時,魏國公在廟堂上為你說話了。”

    章 ぐ 紉歟 吹潰骸澳塹故淺興那榱耍  乙膊碌攪耍 輝負 袢耆 掖 U廡┤兆雍 袢杲幢甲嘰仁俚睿 嗝蓯溝淖嚇鄱伎煆 鮒 畚讀恕5比凰倉竿以諏墑律餃 禱啊!br />
    甦軾明白,現在都下風傳,蔡確章 杖И螅 略澆 猶娌倘煩鋈巫笙啵 猶嬲 鋈問嗝蓯溝模 蚴牆捶榪襝蚋嚀 罌柯5暮 恰br />
    章越保章  嗝蓯溝撓靡猓 遣輝溉煤 巧餃弧br />
    甦軾道︰“其實太皇太後也厭極了韓玉汝那副諂媚相。”

    章 笮Φ潰骸昂 袢暾媸僑似芳 睿 鵲鄄幌不端 窳  侍 笠膊幌菜!br />
    章 胺嬉蛔 潰骸盎八禱乩矗  皇橇曬缶咕常 藝饈嗝蓯古率竊緹桶樟恕>駝饈彼韭砉 瓜蛄曬骯 ュ 擠銑路 !br />
    甦軾道︰“遼國七十萬騎,實不可爭鋒。”

    章 潰骸壩瀉尾豢燒媯苛芍饕 珊榛詮詒浞 懷傘U獗慍米畔鵲奐荼樂 剩 此饕 甌搖!br />
    “說是索要與討要何異?”

    “就好比富貴人家破落了,淪落到要飯,還不肯放低身段。”

    “人家可有兵馬在手呢。”甦軾苦笑道︰“子厚,你還未應承我呢。”

    章 倭碩俚潰骸凹仁親誘澳慍雒媯 儀姨鬩謊裕 院笤謁韭砭嫡狻  本憂胰盟幀!br />
    頓了頓,章 旖淺凍齦隼湫Φ潰骸八島昧耍 腿鄭 嘁環植蝗謾!br />
    甦軾苦笑道︰“子厚,你還是這性子,明明應承我了,為何不說好話呢?”

    章  潰骸靶路 還勘 鵲坌難 袢蓴倨渴樟怪蒞芷較模 煜鹿捕謾H羲韭砭嫡婊盜誦路  凳腔齬昝瘢 芰訟鵲鄣男難  蘸硤サ沏炅海 閌翹煜倫鍶耍 瞻哺遺闥越# br />
    甦軾再度苦笑,道︰“司馬侍郎已病入膏肓,我怕他是沒幾日了。”

    章 潰骸八韭硎 懶爍刪唬 〉每此穌拋鮒隆!br />
    甦軾入京以來,也因為新法的問題與司馬光吵了幾次,也窩了一肚子火。不僅甦軾,程頤範純仁也反對司馬光對新法一刀切的做法。

    現在司馬光的態度也趨于緩和了,不再是新法必廢,而是比照嘉之法參定存續。

    甦軾性子就是舊黨中‘章  拇嬖冢 行┬炖唷K宰于緞常 蘊肝藜桑 禱笆背 揶澩蛉ゅ 虼嗽獾講簧傺縴喑輛玻 還堆孕Φ木傻撤錘校 乇鶚巧砦 韭砉庾笥一ウ 耐躚役藕土踔慷耍  盅崴臻br />
    甦軾耐心解釋道︰“司馬君實是執拗,但也不至于此。”

    ……

    魏國公府的書齋內,邢恕的皂靴在青磚上碾出細碎的聲響。

    邢恕也在與章越說著類似的言語。

    邢恕道︰“左揆並非不退,而是實退不得。我與蔡碩,蔡渭苦勸他數次辭相或是因當初立儲之事與太後言支持廢除新法,但他都是不肯。”

    邢恕說起前幾日,他和蔡碩,蔡渭都跪下來求著蔡確自辭相位或者是向高太後表態支持廢除新法。

    他們說得聲淚俱下,但蔡確始終沉默不為所動,打定了主意。

    章越听到這里已然有些明白了蔡確的用意。

    這時候無論是自辭相位或是表達支持新法,蔡確都難逃身敗名裂,反而在這里站定剛住。以後新君親政後,倒也會給蔡確恢復名譽,甚至恢復相位。

    “我明白,章某對持正心懷敬意。到了今時今日他也是身不由己。”

    邢恕道︰“魏公可否听我一言,執政當以消弭黨爭,不分黨類,兼容並蓄,方是上策!”

    章越仔細看了邢恕一眼。邢恕見章越目光如炬,似穿透跳動的燭火。

    章越道︰“邢和叔,是你真不懂,還是我不懂?”

    “縱使有消弭黨爭,不分黨類之事,也是一個結果,而不是目的和手段。雙方斗得旗鼓相當了,自然而然會停下來,而不是讓誰來收手的。”

    “就如黃河改道,非人力可遏。唯有待其自涸,或引洪峰沖之。”

    邢恕目泛淚光道︰“那魏公可否對左揆手下留情?至在回朝事上,左揆幫過魏公。”

    章越搖頭道︰“持正身不由己,我又何嘗救得了他。他既不肯辭相,忍得御史交章彈劾,必是早慮得下一步如何了?”

    “解時瘧的藥材,我已給他備好了,上路時用便是。這方子能治嶺南瘴癘。”

    “滿朝朱紫誰不是身在局中?告訴持正,他的事我必盡力,但力有未逮處,也請他見諒。”

    邢恕聞言向章越鄭重一拜,亦撒淚而去。

    章越在書房里目送邢恕離去,回到桌案邊默默道︰“遼使已過白溝。你以為太皇太後此刻召我,真是為听什麼佛理?”

    說到這里,章越回到書房,提筆作墨。

    他要寫幾封壽帖給高太後。

    他的字一字千金,寫給高太後自是博得她高興。

    就算先帝在時作壽,章越也從不提筆作墨,如今對高太後倒是破例,這也是表示主動靠攏的一等方式。

    人嘛,總是皆要斗也要和。

    ……

    慈壽殿內燭影幢幢。

    張茂則手捧詔書副本,在青磚上投下修長的剪影道︰“呂相等擬定,太皇太後出入儀衛依章獻明肅皇後,但故事不可考,便依慈聖光獻太後而行。”

    呂公著拿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高太後一直在試探自己能否達到章獻明肅皇後的地位,但將宰臣中比較刺眼的蔡確,章 菔蹦孟隆B攔  韭砉獾饒貿齙模 災皇譴仁З庀滋 蟺拇靄樟耍 撲嫡孿酌魎嗷屎蟛豢煽肌br />
    “好個'故事不可考'章獻明肅皇後臨朝十一載的典章,竟都湮沒了?”

    高太後轉過身來,銅鏡映出她鬢邊新添的銀絲。

    “娘娘“張茂則停頓片刻道,“要三省重擬?””

    “罷了。“高太後突然拂袖,“老身計較這些虛禮作甚?這天下終是他趙家的。”

    高太後忽嘆道︰“老身說得不是這,而是今日殿上官家對章越言語之事。”

    “官家對章越那聲'章卿'章越之神態……猶然可見。”

    張茂則脊背滲出冷汗。他清楚記得午後資政殿上,十一歲的天子仰著臉喚章越時,那雙與先帝如出一轍的眼楮里閃過的光芒。

    大臣們忠的畢竟是他趙家,就算是呂公著,司馬光,韓縝等人在對太後效仿章獻明肅太後的儀制上,也是陽奉陰違。

    說到底高太後最多只能到曹太後了,不能到劉太後了。

    否則司馬光,呂公著也會不答允的。

    “老奴斗膽,“張茂則跪著向前挪了半步,“章越外柔內剛,這次處置蔡確並不用力,只是讓甦轍旁敲側擊。若用他顧命,內臣擔心怕是有韓琦讓慈聖太後撤簾之事重演啊!”

    張茂則跟隨高太後多年,忠心耿耿,這樣的話自是不顧忌。

    韓琦當年讓曹太後撤簾的事,也令高太後印象深刻。

    高太後道︰“章越畢竟是受先帝遺命,乃本朝的諸葛武侯,一直壓著則人心不服。說到底老身何嘗不是先帝顧命。”

    “章越豈可與太皇太後相提……”張茂則說了一半,被高太後截斷話頭道︰“只是在御史連章彈劾下,蔡確依舊不辭相,亦當罷去!老身便擔著這罵名如何?”

    說到這里高太後有些恨意,蔡確不能主動辭相,就要迫使她罷相,如此逼得她顏面上實不好看。

    說到這里,高太後已有了決斷,對張茂則道︰“今夜宿直翰林何人?”

    張茂則道︰“鄧溫伯。”

    高太後道︰“宣鄧溫伯至東門小殿,罷蔡確相位……拜章越為侍中兼尚書左僕射!”

    ……

    次日蔡確罷去相位,以正議大夫充觀文殿學士、知安州。

    宰相去位是帶觀文殿大學士,以觀文殿學士出外就是被貶。

    身在府上的蔡確听到此事時,容色不變,似早在意料之中。

    這些日子王岩叟彈劾了他十幾疏,劉摯七八疏,甦轍二三疏,宮里沒有批評御史的意思,任由他們如此辱罵蔡確,章 6倘匪允俏∪徊歡  懵畋閌鍬罹褪牽 藝綻牘 觳睢br />
    直到半個月前,一直挨批的蔡確終于頂不住了,與章 黃鷥娌≡詬 br />
    蔡確打定主意,無論你如何彈劾,我就是不辭,你奈我何?

    如今逼得高太後罷了蔡確相位,如同大家撕破了臉皮,兩邊都不好看。

    蔡碩,蔡渭都在一旁,蔡確持貶官詔書笑道︰“太皇太後終是入我的算計了。”

    蔡碩,蔡渭垂頭,他知道蔡確此番逼得高太後強行罷去他的相位,固然令高太後名聲受損,但蔡確以後日子更難過了。

    蔡確轉過身來道︰“若無章度之在朝,我固然不敢如此,但有章度之在,我方行之。”

    “先帝駕崩不過半年,太皇太後便罷去先帝所遺的輔臣,無疑在指責先帝用人不明!還妄圖孤立人主,使天下寒心!”

    說罷蔡確大笑。

    仿佛被辭罷的不是他蔡確,而是高太後一般。

    “從古至今婦寺干政皆是惡名!”

    蔡碩,蔡渭看了長嘆,蔡確這一計確實狠毒。高太後一個孤立人主的名聲是逃不了,所以才急命章越為相,挽回名聲。

    蔡渭道︰“只是便宜了章度之,他又未必會回護爹爹。”

    “蠢材!“蔡確輕拍蔡渭的面頰,“他既要坐穩相位,豈能不照拂你們?“

    頓了頓蔡確道︰“我老了,受這點屈辱算得什麼。”

    “怕得是以後沒有昭雪的日子。是了,章度之拜相任何職?”

    蔡渭道︰“侍中兼尚書左僕射。”

    蔡確嘆道︰“此乃殊禮!”

    蔡碩道︰“是殊禮,門下省以侍中為長官,門下侍郎副之,章越以尚書左僕射和侍中出任,無論尚書還是門下二省都是說一不二。以後司馬君實要听他差遣了。”

    蔡確與王出任左相時都是兼門下侍郎餃,而章越起步就是侍中,這令他心底怎不泛起一絲嫉妒之意。

    蔡確道︰“如此倒也合得他先帝顧命的身份。”

    蔡確整了整衣冠,對鏡將鬢間白發抿得一絲不苟︰“記住,明日出京時,要讓汴京百姓都看見——我蔡確無愧于心,無愧于先帝!“

    ……

    章府里的菜園。

    菜畦泛著青黃,章越挽著袖口蹲在隴間,指尖撥開覆土的枯葉,露出底下新發的菘菜嫩芽。章丞劈好的柴禾整齊碼在牆角,木香混著廚下飄來的炊煙,將庭院籠在暖意里。

    章越正忙著照料他的菜園,章亙一旁幫忙,章丞則劈柴,而廚里十七娘與新媳黃氏正在整治飯食。

    “父親看這蘿卜!“章亙從土中拔出一截白玉似的根睫,泥星濺在簇新的錦袍上——自娶了黃履之女,這少年眉宇間愈發見著沉穩。章越接過蘿卜掂了掂。

    先帝駕崩百日後,章亙已是大婚,也算放下了他一樁心事。

    至于元豐八年這一科因先帝駕崩,便罷去了殿試,直接以第二次省試的成績排定名次。

    章丞雖獲得了國子元直通殿試的資格,但因沒有參加省試,只好在家中等下一科。

    章越如今日子過得頗為舒適,每日晨起冷水敷面,看看書讀讀經。

    章越辭相之後,一直身體力行在家中耕作。

    這時院子十七娘步出,滿是笑靨地道︰“先用飯罷,新磨的菽乳正嫩。“

    “好!”章越應了一聲,到了院落里。

    新婦黃氏正在布箸時,對方乃大家閨秀,侍奉公婆十分恭順。

    飯桌上,章越嚼著自種的薺菜,听著章亙轉述朝議。

    自先帝駕崩,他這起居郎兒子便成了最靈通的耳目。

    蔡確在資政殿硬扛御史彈劾時如何冷笑,還有司馬光如何抨擊新法,章越听著樁樁件件的事都佐著菹齏咽下。

    說到底還是粗茶淡飯最是養人。

    自己種得的蔬果,晚上便采了作為家常飯菜。不得不說種田,就是種花家的天賦,章越走到哪種到哪,在建州時整治些桑茶,回到汴京照樣種著。

    章亙笑章越是學陶侃運甓。

    章越則哪理會那麼多,但也確實是使自己清閑不下來罷了。

    自先帝駕崩後,雖受托遺命,但也經過了小半年的等待和蟄伏。

    如今市易法,保馬法在舊黨連章彈劾下已是廢除,司馬光又將矛頭指向了其他的新法。

    章越雖在府上有些作壁上觀的意思,但也是耐得住,坐觀事態的發展。他早預料到新法會被逐步廢除,但對朝廷廢除市易法,保馬法,他沒有表示反對。

    市易法他本來就持否定之論,這本是破壞工商之舉,只是顧忌先帝的面子,他任相時沒有廢除。司馬光廢除市易法,對他而言本就是一樁大快人心。

    而保馬法本就非常擾民,現在朝廷有了涼州馬場後對保馬法進行廢除。章越也保留了意見。

    “保馬法既廢,涼州馬場倒該增派監司。“章越吃飽擱箸,忍不住還是發表了議論。看著窗外柿樹,屈指算來,章越離開宰相之位已是快兩年了。

    之前任相五年時,睡眠一直不太好,但如今倒是輕松多了。現在每日種菜劈柴之後,章越可以與章亙,章丞一起繞著府里散步,或者坐在庭院中喝茶,這等享天倫之樂的日子,這都是任宰相時不敢奢談的。

    不過在廢除市易法,保馬法後,章越也在進一步思索以後的朝局。

    高太後什麼時候啟用他,這事是不可預見的。

    他當然知道罷掉蔡確只是一個幌子罷了,真正決定的,在于元豐之政和元之政之間,以後朝廷到底選哪條路上。

    同時以後如何高太後相處?

    只要高太後仍處分軍國事,無論誰出任宰相,都要受她的左右。

    高太後權力欲望直比劉娥,不可能讓曹太後被韓琦逼迫撤簾之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如何與高太後相處?這讓章越想起明朝張居正與李太後之間。

    但這事又復雜多了,高太後對自己仍持有顧慮和猜疑。但只有讓高太後感覺到放心的前提下,自己才有充分的選擇空間,決定大宋未來的路如何走。

    這期間章越也時常與韓忠彥,蔡卞,蔡京等人商量,同時讓章亙,章丞也聞知政事。

    正當章越細思時,院外傳來了急促的叩門聲。

    ……

    京一處僻靜宅院內,十數名緋袍官員圍坐在青煙繚繞的銅爐旁。爐火映得眾人面色陰晴不定,茶盞中龍團茶梗浮浮沉沉。

    “蔡持正此番罷相,竟敢妄言'太皇太後孤立天子'!”一名御史拍案而起,驚得燭火搖曳,“大旱如此,當依兩漢故事,策免三公。民間皆作言語,烹弘羊,天乃雨!”

    “不錯要下雨,就要罷新法!”

    此言差矣!“角落里的一名年老官員捋須冷笑,“蔡確之罪,實在于獨攬定策之功。如此僭越,置太皇太後于何地?“

    眾人聞言紛紛頷首,卻見侍御史劉摯輕叩茶盞。

    清脆的瓷器踫撞聲中,滿室頓時肅靜。這位新晉的台諫領袖目光如電,掃過在座諸公︰“諸君莫要歡喜太早。去了個蔡確,卻來了章度之。“

    “正是!“年輕氣盛的言官忍不住插話,“章越當年許下五年之約,如今食言回朝。司馬公德高望重,侍中之位合該由他出任!“

    “不可讓章越出任侍中,否則新法豈有盡廢之理,此位當歸司馬公!”

    “糊涂!豈有章越一人?“劉摯突然厲聲打斷,“除惡務盡!豈不聞'三賢三奸'之說?“

    他蘸著茶水在案上劃出三組名諱︰司馬光、範純仁、韓維位列左,蔡確、章   橋龐謨搖br />
    “是極,樞府還有章   腔が禹 瘢 舛艘慘 徊 鶉ュ 敝諶似 饋br />
    “三奸不除,猶四凶之在舜朝!“劉摯聲音陡然壓低,“蔡確以獄吏進身,韓縝性暴才疏,章 豳 拮礎昂鋈煌6  訃庵}氐閽謐詈竽歉鏊 兆釕畹男彰稀br />
    “章越,雖有應務之才,而其為人難以勝任侍中之職…”

    燭光下,水痕漸漸暈開,卻見劉摯突然以袖拂案,將水漬抹去。

    眾人撫掌而笑︰“侍御史所言在理,舉直錯諸枉,則民服。”

    劉摯笑了笑袖中滑出一卷奏章副本。

    “今若蔡確先去,則進司馬公,以補蔡確之闕。若章   僑ュ 洞咳剩 姑畔率湯芍 冢喚   購 侵  !br />
    “至若張、李清臣、安燾,皆斗筲之人,持祿固位,安能為有?安能為無?”

    眾人都是稱是。

    比起之前舊黨勢力越來越大了。

    彈劾了蔡確下台,舊黨風頭正盛。

    新黨另令兩員大將監察御史安 崳﹫萋紛 伺泄  嗖 妨跽脖槐崳﹦ 隙 紛 伺泄佟br />
    扳倒了蔡確,如此開了一個口子,當即劉摯主張乘勝追擊。

    不僅與蔡確同在一個戰壕的章  故竅咨賢睹矗 鞫 蛺 螅 傻晨柯5暮 且宦啥家 杖ャbr />
    當然章越也在狙擊的行列。甚至張、李清臣、安燾也在其中。

    眾人也是激動,劉摯因為罷免蔡確而升官,這權位也來得太容易了些。

    他們自當奮勇向前。

    ……

    來章府宣詔的是張茂則。

    “恭賀侍中!”張茂則再度向章越道賀。

    “恭賀侍中!太皇太後有言︰'論治國安邦之才,滿朝朱紫無出章卿之右'。如今重新回朝理政,小人在此恭賀了。”

    章越整肅衣冠,目光卻越過詔書望向皇城方向道︰“不敢拜受!”

    對于宰相之位一辭是必須,這都是固定套路。

    旋即章越又道︰“蔡相如何了?”

    張茂則意味深長地看了章越一眼,似在掂量言辭分量道︰“觀文殿學士,貶之安州了。”

    章越聞言動容道︰“蔡相雖有他罪過之處,但侍奉先帝多年,總是有一些功勞的。”

    “說他是獄吏,著實不公。”

    張茂則心底感嘆,蔡確章 嫉米錒略劍  略餃允悄  絲 眩 慵男} 砉悖 硨翊恕br />
    張茂則持重地道︰“侍中真是宰相肚量。”

    章越道︰“不敢當,侍中,左僕射乃百僚之首,鎮安四海,我章越才薄,安敢居之。”

    “倒不如使文彥博,王安石,他們沉敏有謀略,知國家治體,能斷大事。二人出將入相,功效顯著,天下之所共知也。”

    “只要這任意一人出為宰相,天下則安,如此我附翼于左右,也可乘勢而為!”

    張茂則笑了笑道︰“侍中過謙了,其實天下之事便是這般,你把手握緊了什麼都沒有,把手松開了,什麼都有了。”

    “侍中進退從容,謙抑自處,太皇太後對你從來只有賞識和器重。”

    頓了頓張茂則知如此不足以打消章越顧慮,又道︰“太皇太後已下旨挽留章  嗝蓯沽耍  侍 蟛 且 閑路  裨蠆換崛≡ 嶂 飭恕!br />
    “再說如今遼軍鐵騎虎視眈眈,沒有章公出來視事,如何安天下之心?”

    “咱家侍奉太皇太後多年,絕無半字虛言。”

    <!-- 翻頁上aD開始 -->
投推薦票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加入書簽

本站所有內容均來源于網友網絡分享與轉載,本站不承擔任何責任!如不認同,請離開本站。

若本站無意中侵犯到您的權益或含有非法內容,請及時聯系我們,我們將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Copyright © 2012∼2018 www.399xs.com 399小說網 All Rights Reserved.

滬ICP備18028581號

XML︰1  2  3  4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