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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归来师,状元诗
“杀人了!”
正阳门大街两旁,有围观的百姓猛然惊呼:“杀人了!”
此话一出,百姓下意识退开数十步,连同方才在人群背后攒动的人影,也一并汇入人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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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忽然喊道:“慌什么,是羽林军格杀了冲撞仪仗的歹人,无甚大碍!”
又有人在百姓中高声道:“对,有人冲撞御前仪仗,羽林军本该当机立断,没错!”
林言初杀王贵,合规合矩。说破天去了王贵也是冲撞仪仗,格杀勿论不仅没错,反而有功。
可规矩是规矩,情理是情理。
青石长街上,羽林军皆勒马伫立,他们没有去管身边经过的百姓,而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林言初。
而后看向陈迹。
齐斟酌干涩道:“师父,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要不我们陪你去午门,陈述事情原委什么?”
李玄再也不顾仪仗,拨马从仪仗最前面来到齐斟酌面前,低喝一声:“胡闹,你要兵谏?你有几颗脑袋够你去午门兵谏?”
他转头看向陈迹:“事已至此,咱们以后再找后账。以你的本事,想再寻法子整他不是难事,眼下这么多百姓看着,先让仪仗将状元、榜眼、探花送去琼林宴。”
陈迹站在原地,任由长街上的风从身上刮过,低头看着王贵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他没理会李玄,抬头顺着滴血的长戟看去,看向林言初:“因为钱,还是权?”
林言初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齐斟酌怒骂:“你他娘的,问你话呢?”
多豹将长戟架在林言初脖子上:“信不信老子现在削了你的脑袋?你记不记得是谁将你捞出诏狱的?”
李玄亦沉声问道:“你受谁指使?”
林言初却无视脖子上的长戟,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没人让我这么做,是他冲撞了仪仗,死有余辜。我乃天子近侍、御前禁军,遇歹人冲撞仪仗,可先斩后奏!”
陈迹点点头:“这是聪明的说法,不管谁来问,你都得咬死了这个说法,才能活。”
林言初微微一怔。
陈迹话锋一转:“那么问题来了,我也冲撞了仪仗,你杀不杀我?不杀我,岂不是玩忽职守?”
林言初面露难色:“大人别逼我。”
陈迹轻叹:“好手段。”
他说的不是林言初,而是陈阁老。
一枚小小的伏子,轻而易举搅动棋盘。
初看时,只觉得并不怎么高明。高居庙堂之上的阁老该杀人于无形才是,才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如今还是见了血、杀了人。
可陈迹仔细想来,对方早早走了一步闲棋在自己身边,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思,已是极高明了。
甚至还有些讽刺。
林言初见陈迹沉默,终究有些不忍心,偏过头去:“大人,我林家几辈人恐怕就这么一个机会,往后也不会再有了。卑职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一定会还。”
齐斟酌怒道:“你拿什么还?”
多豹目眦欲裂:“你想要功名,难道大人不能给你吗?建功立业不能凭本事挣?”
林言初低头道:“我和你们这些官贵子弟不同,我就是有本事也不一定能光宗耀祖。我是家中独子,没法像李大人一样做别人的上门女婿。”
齐斟酌勃然大怒:“你他娘的说什么?”
可此时,陈迹并没有再看林言初,也没有在意吵闹,而是看向路旁。
百姓都躲到了十丈开外,只有一人留下。
对方一身黑色道袍,运筹帷幄、气定神闲。
陈序。
陈序见陈迹看来,当即对羽林军拱手:“诸位,请容小人与我家公子私下说几句话。”
齐斟酌等人看向李玄,李玄看向陈迹,陈迹微微点头。
几人拨马散开。
沈野在不远处调侃道:“喂,尔等还记不记得,咱们正游街呢?”
李玄抱拳沉声道:“状元郎稍等片刻。”
沈野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正好看一出好戏!”
……
……
陈序来到陈迹面前,温声道:“公子,此人死了你不会损失什么,不过是少出一口恶气。二爷明日便启程前往鲁州了,整个勤政园都是你的。二爷也不会再对你动手,只需再等一年,家主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陈迹并不说话。
陈序恳切道:“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逼得老爷动了这步闲棋已是远胜同辈,可输给老爷算不得丢脸,朝堂上输过他的相公又不知多少……您要走的路还很长,陈家往后都是您的随小人回家吧,老爷专门叮嘱过,今晚家里给您备了饭菜,有您喜欢吃的锅塌豆腐。”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鼓楼上响起沉闷鼓声。
起初是一面鼓,继而连东城墙上的八面大鼓也齐鸣起来,擂得震天动地。
这不是暮鼓,是战鼓!
陈序微微皱眉,与众人一同看向北方。
变数?
城墙上怎么突然擂起鼓来了?
再等片刻,连北城墙、南城墙、西城墙也擂起鼓来,振奋至极,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最后,号角声响!
陈序面色一变,意识到发生何事。
渐渐的,有声音从远方传来:“王总兵生擒景朝枢密使,携十二亲卫,由朝阳门班师回朝!九门齐开,百官午门相迎!”
“九门齐开,百官相迎!”
王道圣回京了!
陈序豁然看向陈迹:“你拖了十五日是在等王道圣?”
陈迹拱手道:“正是。”
陈序惊疑不定:“他从苏州太仓港登岸,走陆路,穿州过府示武天下,这乃是陛下定好的行程。按圣旨,他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回京,他是为你提前回来的,这不合规矩!”
陈迹反问:“什么规矩?”
陈序望着北方长叹道:“小人承认这一招棋着实有用,小人也低估了王先生亲传弟子的份量。王先生回朝且不论他抗旨之事怎么处置,只要他携大功帮你撑腰,陛下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待王贵受审,二爷轻则徒三千里,重则斩首示众。”
陈序话锋一转,直直看向陈迹:“可是公子,即便是王道圣携大捷回来,如今你已无人证,他也帮不上你什么了。御前论事是要讲道理的,若没道理,陛……谁也不能逾矩。小人甚至有些庆幸,老爷提前走了这一步闲棋,不然事情便真的无可挽回了。”
陈迹抚了抚身上衣衫的褶皱:“陈管事以为我要送王贵进宫受审?”
陈序疑惑:“不是?”
陈迹笑了笑:“不是。”
下一刻,正阳门处传来马蹄声,一人疾驰而来。
陈序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陈家下人来到他身前下马,急促道:“陈问仁公子在金陵隐居被王道圣捉了回来,此时已经送进午门,进宫面圣!”
陈序微微后退一步。
陈问仁?
怎么是这步棋?万事休矣!
陈问仁先前被流放岭南,半路买通押送官差隐居金陵,这原本是官贵惯用的手段,隐居在金陵的流放官贵又何止陈问仁一人?
在金陵置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改名换姓,只要行事不张扬,自能过几年富家翁的日子等陛下大赦天下。
此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平日里没人深究,只是私造户籍路引,逃避罪责,陈家交上几万两银子自能了事。
往大了说,此事放在今日这节骨眼,由王道圣亲自捉回,可就是按欺君之罪了。
陈序万万没想到,陈迹为了置陈家二房于死地,会走这步棋!
他深深吸了口气:“公子拿王贵当障眼法,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迹对陈序拱手道:“承让。”
陈序却不气恼,只好奇道:“公子如何得知问仁公子下落?他藏得不够好?”
陈迹平静道:“陈家盐号大掌柜陈阅去金陵掌管二房生意,陈问仁吃穿用度都从他柜上支取。此人当初在山川坛芦苇荡,欠我几根手指。”
陈序摇头:“公子,陈阅是真小人,他不会还您这个人情。”
陈迹笑了笑:“所以我许诺他,盐引的生意若做到金陵,由他做大掌柜。”
陈序再次摇头:“还不够。”
陈迹又道:“不然就死。”
陈序终于点头:“说得通了……小人还有一事不懂,请公子教我。您别嫌小人麻烦,这些事都得给老爷一一禀报的。”
陈迹道:“请问。”
陈序若有所思:“您遣谁走了这一遭?张家死士?不对,他们近来没有出京……”
这一次,陈迹却不回答了。
陈序仍不气恼,竟忽然展颜笑道:“原来公子还有别的底牌。小人为陈家做事二十七载,今日终于见着个有能耐的。公子,老爷今日进宫前叮嘱小人,若是您胜了,便给您带句话。”
陈迹不动声色道:“什么话?”
陈序一揖到底:“这天下是你们少年人的了。袍哥今早已经被老爷遣人救下,送去了梅花渡,此人硬气,什么都没说,可倚为左膀右臂。”
说罢,陈序转身接过陈家下人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往正阳门去了。
……
……
啪。
啪。
啪。
陈迹往掌声处看去,却见沈野正击掌赞叹:“先是从昌平县闯回来,今日又排除万难置仇家于死地,当真痛快。”
陈迹拱手道歉:“抱歉,搅了沈兄风头。”
沈野笑着指他:“你是得道歉,可你要道歉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我与张大人共谋,要在今日殿试时掀开革新之浪,你可知,自古以来革新政都是要闹出人命的,沈某是扛着身家性命做事,一早就做好慨然赴死的准备,打算青史留名。可惜前些日子被你破了局,我倒成了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
沈野继续说道:“再说今日,明明是沈某得了状元,风头却偏偏在你身上。”
陈迹愕然。
下一刻,沈野哈哈一笑:“这可不行,沈某才是状元。青史这一页,嘉宁三十二年三月十八日该是沈某的!”
说话间,沈野策马便走,往正西坊去。
羽林军想要阻拦,可为时已晚。
齐斟酌急声道:“沈兄不要乱走,坏了规矩!”
沈野放声大笑:“尔等今日坏的规矩那么多,还差沈某这一桩?”
他来到围观的百姓面前:“让开让开!”
百姓让开一条路来,容他经过。
“状元郎跑了!”
“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沈野策马穿过一条条街道,百姓便追在他身后,他这一跑,竟硬生生将所有人目光重新拉回他身上!
渐渐的,大家发觉不对,这怎么走到八大胡同了?
来到梅花渡门外,沈野勒紧缰绳放缓马速。
他仰头看着临街的寒梅楼上,柳素柳行首正凭栏而立:“哟,这不是状元郎吗?您不去游街风光,怎么来了妾身这里?”
柳行首一身浅碧色云锦罗裳,宛如清水仙子。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不明所以。
万众瞩目中,沈野高声道:“柳行首可还记得,沈某答应过你,若沈某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便以状元之身给你写首诗,助你名扬天下!”
柳行首捂嘴笑道:“难得状元郎还记得,怎么,今日要兑现承诺?”
“沈某一诺千金!”沈野笑着开口念道:
“三岁诵六经,总角诗百篇。”
“金殿奉国策,朱笔点状元。”
“簪花出午门,倚马过承天。”
沈野到此停顿。
百姓急得抓耳挠腮,有人高声问:“状元郎,最后一句呢?”
“快念啊!”
可沈野全不理会,任由自己被吹上风口浪尖。
柳行首凭栏而立,胳膊撑着木栏杆笑意盈盈调侃:“怎么,写不出最后一句了?状元郎簪花出午门,倚马过承天,当真意气风发、万众瞩目……然后呢?”
沈野定定的望着天上的柳素:“世人争看我,我看凭栏仙。”
柳素眼波流转,似有水意,可嘴上却还不经意道:“状元郎在安定门大街给我东家写的词,我可听说了,怎么给人家写的那么好,到我这,甚至都不工整,竟像是小孩子写的?”
沈野哈哈大笑:“兴许就是沈某孩提时写的呢?沈某九岁时就写出这首诗,等着送给你了。”
柳素微微一怔。
继而随手将手帕丢下高楼,转身进了寒梅楼。
随帕子一起飘下来的,还有柳素轻飘飘的话。
“呸,花言巧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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